爬了两条不怎么平缓的坡路之后，顾莲生跟着归光意走到了她口中“要来当志愿天使”的指定地点。校门口的电动伸缩门紧闭着，归光意冲门卫室熟稔地打了个招呼，那条铝合金的折叠条便缓缓地移开了一条足够通过的小缝，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顾莲生跟在归光意身后，瞟了一眼校门口的铭名，赭红色花岗岩碑上工整端正地刻着“仁和特殊教育学校”几个金字。

特殊学校？

顾莲生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她本以为归光意所说的“给小孩上上课”是指到一些普通的公办学校去给一些普通的学生上普通的艺术普及课。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校园内部的基础设施建设，诸如食堂、塑料操场、青青的绿杨和真草地，看起来和正常的小学学校没什么不同。

两人上了楼梯，归光意先是敲了敲扇办公室的门，礼貌地等着，直到里面有人说了一句“请进”之后，方才推门进去。

归光意把手里满满当当的两个袋子放在一张稍显质朴的布艺沙发上，轻车熟路地走向了那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办公桌：

“下午好啊周老师，最近怎么样？那群小鸽子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来了？光意，好久不见。”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站了起来，是一个身量很高的中年女性，四十岁上下，五官周正大气，天庭饱满，浑身散发着平静、坚定、温和蔼然的气质。如同涵纳一切的广博地母，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这次又给弟弟‘顺带’捎了什么？”

“哈利波特城堡。”

“我们光意真是好姐姐。”她走到归光意身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

她的手掌在归光意头顶划过一条虚拟的线，一直连到自己的下颌，显得有些高兴：“小丫头又长高了吧。”

她语气轻松地调侃道，像对待自己家里的寻常晚辈。

“拜托，我上个月刚量出的169.5，高了半厘米也能看出来？你去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进修不叫上我是吧？”归光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踮了踮脚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这辈子应该是赶不上周老师了。”

说完，归光意像想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拉过站在一旁的顾莲生，往前一推：“周老师，这位是顾莲生同学，我的同班班长和室友，她想和我一起来给孩子们上课。”

“莲生同学，这位是周恒愿老师，仁和的校长。”她看向顾莲生。

“您好，周校长，我一直都希望能在假期里多做些有意义的事，很高兴有机会可以认识您和同学们。”顾莲生微微前倾上身，礼数周全地伸出手去，暗自惊讶于周恒愿宽厚亲切的待人态度，没有一点校长的架子。

“不用客气，和光意一样叫我周老师就行。”周恒愿温和地笑了笑，声音像云山上的冉冉晨炊，没来由地令人心安。

“这所学校里读书的学生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他们相处，但我知道，他们其实比普通人更加纯净、友善，”周老师有些感激地握了握顾莲生的手，她很喜欢顾莲生身上那种礼貌周到的态度涵养，“所以哪怕是很小的善举，对我们来说却意义非凡。好孩子，谢谢你，你和光意一样，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或许是一直觉得这种煽情的情节有点尴尬，也或许是因为受了夸奖而感到害羞，归光意一屁股坐到那张靠墙的会客沙发上。

她拍了拍自己搬运过来的其中一个黑袋子，岔开话题：“对了周老师，这是今年给同学们做的棉手套和围巾，趁着还没放寒假，你找个机会给他们发了吧。”

“……光意。”

闻言，周恒愿走了过来，眼角柔软地下垂，嘴唇抖动着，想替她的学生说点感谢的话。

见状，归光意像被沙发烫了屁股似的赶紧站起身：“这些只不过是家里厂子发年货发剩下的不值几个钱再说了这都是我爸妈硬要我带过来我才带过来的所以用不着跟他们说是我送的也用不着谢我哈——”

“而且这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现在再不过去我们就要迟到了所以不好意思周老师我们先走了哈一会儿上完课再来看你！”话音未落，她抓起另外一个装满文具的兜子和顾莲生本人，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后者还来不及给周老师留下一个抱歉的笑容就被拽走，和归光意一起，嗖的一下没了影。

周恒愿站在原地，听着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飞驰而过，哑然失笑。

上课铃响，归光意和顾莲生堪堪爬完教学楼最后一层楼梯，站到了教室门外。

归光意拉了拉大衣的羊绒领子，人五人六地走进去。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

顾莲生觉得要是云衢的教导主任来到这间教室，怕是会误以为自己进了格林童话仙境，不过需要强调的是，二者的共同点不在于棉花糖做的房顶和巧克力做的黑板，而在于两者都不真实存在。

【大家好。】

归光意站上讲台，抬起双手，快速而熟练地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语动作，和坐在下面的学生打了个招呼。而这里的学生显然已经和归光意混熟了，左摇右摆地笑着回应她。

【站在我身后的这位，是我的朋友，她的名字叫作顾莲生。】归光意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顾莲生，手指飞舞，向她的学生们介绍她的朋友：【她加入我，成为老师，一起，我们欢迎她，好不好？】

顾莲生不胜惊奇。

她一脸茫然地看看归光意，再看看坐在底下聚精会神的听障学生们，又转回头去看归光意。

那些学生们十分突然地举起小臂，开始不停地旋转舞动。

也许他们是在表示友好？顾莲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归光意，而后者靠在讲台前，挺着腰背着手，冲着她扬了扬脸：完全不像是会出手相助的样子。

好吧，顾莲生自讨没趣地收回目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给全班鞠了一躬，权当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好啦不闹了，”归光意这才收了神通，笑眯眯拍了拍顾莲生的背。她朝放在讲台边上的文具兜子抬抬下巴，示意她去拿来，“里面有一些纸和笔，给他们都分了吧，让他们自己选喜欢的就行。辛苦你了哦，顾老师。”

她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白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字迹笔走龙蛇，不衫不履。

“花与春天树。”归光意念了一遍，放下笔，回身面向底下坐着的，十几张上扬的稚嫩面孔。

她把左手蜷起，手背向上，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左手食指的根部关节，指节上下翻飞：

【顾老师，会分给大家纸，和笔，大家可以，用它们来画自己最喜欢的花，和想象中的，春天。画出漂亮花朵的人，可以获得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