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被他揽过来的时候头晕眼花,从他胳臂的缝隙里隐约瞧见了飞坦的深蓝色发丝。飞坦走在芬克斯的另一侧,谁都不看,也不说话,整个人有种融在黑暗里的阴郁——
但她的视线很快就被芬克斯宽阔的胸膛挡住了。
“走了走了……”
她听见芬克斯发出很大的笑声,然后是不断后退的景色,她的确在往前走,但是却没有走路的实感。本就因为过长的午睡而迟钝的大脑在芬克斯的一巴掌后更加晕乎了,伊塔确定他的那一下应该是给她造成了真实的伤害,不是脑挫裂也得是脑震荡,这就导致帕帕罗斯的夜景在她眼里如同延迟摄影的画面。街灯在向后,而她在向前,灯光和行人都变成了一闪而逝的影子,伊塔行走在蜘蛛们中间,感觉自己和其余的普通人群割裂了开来,但她也不属于他们。昏沉的间隙,伊塔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夜空,天幕黑漆漆的,因为城市的光污染所以没有星星,只有月亮独自挂在一边。她头重脚轻地看了天空一会儿,放下脑袋时,不经意和旁边的库洛洛·鲁西鲁对上了目光。
他的眼睛比夜空还黑。
不知为何,却让她想起了帕帕罗斯平原的星星。
两人相望,库洛洛·鲁西鲁抬起了手,轻轻地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伊塔愣了愣,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皱起眉,他却已经把脸转回去了。
于是后半程她一直在思考他是不是有眼疾……可恶,变态有什么好想的!要想点开心的事啊!
开心的事就是烤肉店的啤酒。
终于脱离了金·富力士管控的伊塔看着一大扎生啤眼睛亮起了光。生啤被整整齐齐码在桌子上,白色的泡沫在灯下闪着细腻的光点。
上桌后就没人理她了,这群人吃饭和打架一样,一块烤肉还没熟就已经经历了十轮血腥的争抢。正好伊塔也不饿,她头太晕了,只想喝点冰凉的啤酒缓缓——然而就在她刚刚端起一杯生啤的时候,坐她旁边的金发青年伸出手,压住了她的杯子。
“塔塔还没成年吧?”侠客在笑,“还是不要喝比较好吧……万一醉了呢?”
烤肉店的灯光照得刚刚好,衬得他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像是在发光。但对伊塔来说这些都是假象,这张脸下的灵魂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所以她微微用力,试图挣开他的手,挣不开:“和你有什么关系?”
侠客似乎愣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忽地把脸凑到了她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问她,“我是说,在这里醉了真的可以吗?”
这句话让她摇摇晃晃的头脑清明了一点,伊塔忽然想起,她已经不是那个喝了多少都不会醉的季节了,这具身体的酒量她其实并不知道。
侠客说得对。
她身处龙潭虎穴,身边是一群亡命之徒。虽然今晚的气氛很和谐,但是这只是短暂的瞬间。到了明天,一切会重新变得残忍起来,杀戮或者被杀戮,这才是她要面对的真实。
“你是……”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侠客总是在暗中帮她?从赛因斯大学的各种提醒,到帕帕罗斯工厂里的谈话。伊塔想不通他的目的,也不敢往某些方向想,她只能猜,这大概又是他的游戏。
所以她把刚才的话止住了,转脸避开侠客亮亮的碧绿眼睛。
但她很快又转回头,第一次对他露出了小小的微笑,同样小声问:
“就一点,行不行?”
只是游戏而已,大家都会玩。
侠客似乎又愣住了。
他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松开,于是伊塔把生啤端到了面前,低头抿了一口。新鲜的气泡盈满口腔,似乎连持续的头疼都消失了。坐她另外一边的芬克斯瞧见,在抢肉的间隙不忘愉快地拍一下她的后背:“哈哈我猜的果然没错!你是能喝的!”
这次他的力道轻了不少。但还是拍得伊塔呛了一下。
但是她一边咳嗽,一边笑了。
“当然。”
芬克斯的这一下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伊塔注意到了库洛洛·鲁西鲁在看她,放下杯子时,她又和飞坦对上了目光。但她真的不怎么在乎了,就在咽下第一口生啤的时候她理解了他们为什么要来喝酒,这是个庆祝,也是告别。把过去都抛到过去,即使明天死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伊塔端着杯子,站起来,冲侠客说了一声:“你往我这里坐一点。”
侠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的往她这边挪了一点——但很快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因为伊塔走到了他旁边的派克诺妲那里,挤进了她和玛琪之间。
他让出的空隙恰好能让派克诺妲给伊塔挪出空间。
侠客的脸当时就垮了下来。
“喂,塔塔……”
但是伊塔已经去和金发大姐姐贴贴了。
当然,贴贴只是幻想,事实上她并不敢真的贴上派克诺妲或者玛琪。她们这种生活在死亡边缘的人大概都不怎么喜欢别人忽然的碰触,万一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把她头割下来就太破坏气氛了。
所以伊塔只是抱着杯子,抬头问派克诺妲:“你要喝么?我帮你端一杯?”
派克诺妲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她顿了顿才说:“我不喝。”
于是伊塔点点头,自己去夹小菜吃——是的,她能吃到的只有没人屑于抢的小菜,说起来真是悲哀——多亏了她没胃口,不然这会儿已经饿死了。
“你的脸有点红,”忽然,派克诺妲开口,“最好也别喝了。”
伊塔摸了摸脸,发现确实有点热,其实她也摸索出了这具身体的酒量,综合来看非常不好,所以才吃了几口菜压一压。
“好的。”
她回答,本来也没准备继续。
持续的头疼、昏沉的大脑、微醺的视线和摇晃的灯光构成了伊塔下半截的烤肉店之旅。她有点醉了,但是整个人还在清醒的范畴内。蜘蛛们今晚上的心情都不错,窝金和信长的喝酒大比拼果然以窝金的完胜告终,剥落列夫也解下了下半张脸的绷带,露出了他带洞洞的脸——伊塔当然没敢盯着看,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发现边缘很光滑,也不知喝水的时候会不会漏……
直到他们走出烤肉店,这份轻松的氛围还在持续。
伊塔跟在派克诺妲身边,回酒店的时候路过了一个水果摊,于是走不动路了。她小跑到摊子前面买了一大盒草莓,用的钱是西索的,这家伙消失前倒是给她留了一笔花不完的现金,这么一看也不是全然无人性。
当她抱着甜甜的草莓回到旅团里的时候,侠客又晃荡到了她身边。
“饿了吗?”他身上有未散的烟火味,“我注意到你只吃了点小菜——其实你可以试着抢的,看中了哪块就果断下手,不一定没有机会哦。”
伊塔也发现了,在幻影旅团不抢是真的会饿死。
下次可以试试用影。
不过——
“你说错了,”伊塔打开装草莓的盒子,“不是所有都需要抢的,比如这个——给你了。”
她从里面抓了一把草莓,直接塞进了侠客手里。
然后她就抛下再次原地呆愣的侠客,跑到了派克诺妲身边,挨着她走路。玛琪也在一旁,借着有点温热的酒劲,伊塔把一盒草莓摆到她面前,问:“你要吃吗?我尝过了,很甜的。”
伊塔总听人说自己勇敢,但她觉得其实真正勇敢的应该是玛琪和派克诺妲这样的女性。带着亲近喜欢的女孩子的快乐,她双眼亮亮地看向冷艳的变化系美女。
玛琪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她拿起了一个草莓。
虽然玛琪还是没和她说话,但是好耶!她接受了!伊塔再次问了派克诺妲,这次金发大姐姐没有拒绝,也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于是伊塔今晚的快乐翻倍了。
晚风吹过她晕乎乎的大脑,把眼前的路都吹得软绵绵的。
在经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残留的酒精全部发挥了出来,伊塔对于方向的判断突然产生了失误,差点撞到街灯上——有人揽过她来,说:“小心。”
是库洛洛·鲁西鲁。
黑发青年似乎不怎么开心,他垂眼看她的时候眼神黑漆漆的,比他头顶的夜空还黑。
伊塔看了他一会儿,想到来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动作,主动问他:“你那时候,”她也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库洛洛·鲁西鲁沉默着收回视线。
他们一起走过街灯投下的圆形光斑,就在伊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话了:“我只是想问……当时的你是不是也在想我正在想的东西?”
按说酒精会麻痹神经,但伊塔的反应从未如此快过。她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来的路上她抬头看天时想到的场景——“是帕帕罗斯平原的星星吗?”她脱口而出。
库洛洛·鲁西鲁顿了顿。
他又垂下黑色的眼睛看她,这次,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浅浅的笑意:“……对的。”
“原来小塔也记得。”
伊塔抱着草莓:“我当然记得了,毕竟你帮了我嘛。虽然那时候我已经说过了谢谢,但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再说一次的——谢谢你。”
另一个世界的库洛洛·鲁西鲁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让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你那时候的出现真的意义很大,让我觉得……可能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被我改变的,或许我的确存在过,我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虽然你可能也听不明白。”
库洛洛·鲁西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讲。
热热的头脑在又一阵晚风吹来时终于冷了一下——伊塔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不该和他说的东西,于是飞快转移话题:“总,总之谢谢你。喏,这里有很多草莓,很甜的,你要不也吃一点吧?正好作为饭后水果——”
“小塔。”
他喊住了她。
库洛洛·鲁西鲁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一定明白了什么,所以才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和声音:“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不是指的那个表象的‘库洛洛·鲁西鲁’,而只是纯粹的我,只是这一个灵魂。”
“如果一定要问我和其他人的区别,问我究竟是被什么所改变了,那就是你。是我们的相遇。”
“当这个奇迹发生之后,一切就回不到初始了。”
“从此之后,你对某个灵魂来说就是唯一的,”他微笑着,“对我,是唯一的。”
伊塔站在路灯下,在头晕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觉得自己陷入了柔软的夜晚里,靠某些情绪支撑着才没有滑到地上。她眨眨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却只能看到对面的人走过来,伸手合上了她怀里的塑料盒子,把还带着水珠的甜软草莓都压在了狭窄的透明空间里。
“但有时候,我希望我对你来说也是唯一的。”
他的嗓音慢了下来,和路过黑夜的晚风一样轻:“……所以下次,可以只把草莓给我吃吗?”
……
这个迷幻又柔软的夜晚本来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但夜晚总是太长。
伊塔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脑子里反反复复想了太多的东西,结果失眠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下午睡得实在有点太多——总之,等到了凌晨两点左右,她不仅失眠,还饿了。
可恶!说是带她吃晚饭,但烤肉她是真的一口没吃上啊!
在软软的床上翻了个身,终于,伊塔饿到受不了了。她裹上外套,翻身跳下了床。
那盒小草莓被放到了楼下的冰箱里。
如果她只是悄悄顺着楼梯下楼吃个水果,应该不会引起左邻右舍的应激反应吧?应该不会有人下楼梦中把她杀了吧?应该不会吧?
怀着祈祷的心,伊塔推开门,小心翼翼地下楼。
楼下只亮着一盏暗到几乎无用的灯。但是没人了。
伊塔松了口气。
她拉开冰箱的门,黄色灯光立刻亮起,把她笼罩了进去。伊塔一抬眼就看到了第二层上的草莓,踮起脚把它拿下来。盒子入手冰凉,还有凝结的水珠。她把盒子拿得尽量平稳一点,免得里面的小草莓掉出——
就在她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借着冰箱门上反射的模糊图像,她看到自己背后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
是谁——
伊塔吓得当时就想往边上躲,但是边上是吧台,冰冷的大理石撞击她的背部,让她失去平衡整个摔在了地上——“咣”的一声,幸好地上铺了层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