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熟悉感若隐若现,徘徊在心里却又抓不住,温言初只能先搁置起来,以后有机会再想。
穿过竹林,行至小路尽头,越过一道月洞门,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经过狭窄的竹林,忽然眼前一亮,平坦的地势,熙攘的人群,纷飞的花瓣,吵闹却和谐的声音,这里俨然是一个小村庄。
清荷见两人面上有些呆滞,捂唇轻笑一声,习以为常道:“刚来的新人都会这样,毕竟我们这里是杂技团,大多数人想不到会有这番景色。”
温言初连忙收起面上的惊讶,牵着裴不知跟上了清荷的步伐。
这里太大了,以至于他怀疑他们还在不在杂技团里,但若是真的,听其他人所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阿木引领着建起来的,这真是——
他想不出词来描写这一切,阿木与三百年后的阿木,会是同一个人吗?
想着事,几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右侧不远处有一棵高大槐树,如今季节正好,满树都是槐花,地上也纷纷杂杂的落了许多,香气飘了好远。
树下坐着一位女子,一身红衣妆容却十足清雅,发间一朵红花,风一吹,槐香便落了满身。
“春红姐姐!我的布老虎做好了吗?茂茂已经在我面前炫耀一整天了!”
女子放下手中针线,温柔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轻声道:“今早就做好了,阿雅自己去姐姐屋里拿。”
“哇!我就知道春红姐姐最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女孩带着笑跑远了。
温言初看着这一切,总觉得哪里都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怔愣间清荷出声开始介绍:“这是杂技团的春红,很喜欢做女红,时不时便会接一些城里的活计填补杂技团。”
介绍完,她扬声朝那边道:“春红姐姐,来新人了!”
树下春红无奈笑了笑,起身朝几人走去,最后停在几人两步远处。
“是两个孩子啊,茂茂见了定会开心的。”
春红虽着一袭红衣,却意外地温柔,眉眼间都透着柔和,带着长辈的慈爱看着温言初与裴不知。
“来,这两个香囊送你们,如今槐花开得正好,正好做了一些香囊,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温言初还是第一次与这么温柔的人接触,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接,倒是裴不知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伸手就接下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春红笑了笑,将两个香囊全部交给裴不知,又揉了揉裴不知的头,变戏法般变出两颗糖一并放入他手中。
做完这一切,春红才朝清荷道:“前几日接的活计要交货了,我得先离开,抱歉了。”
刚进来就收获了两个香囊,春红走后清荷继续带他们逛。
一条小河穿过,河边种着几棵枫树,季节不到,枫叶尚且是绿的,郁郁葱葱,随着风摇晃,偶有一片枫叶落下,很快便随着水流漂走了。
走过小桥,房屋便多了起来,许许多多,一家挨着一家,院子用篱笆围起来,两家之间站在院子里就能对话。
“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声飘了过来,清荷扭头一看,面上多了点关切,“文石爷爷,马上就要起风了,还是回屋吧。”
温言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篱笆前,手里拿着水瓢慢慢悠悠地浇花,听了清荷的话,老人哼了一声,“我哪有那么容易生病?你这小妮子。”
清荷无奈摇头,“文石爷爷,抓的药是不是又没吃啊?”
老人像是被说中了,顶着清荷的目光大声咳了两声,掂着水瓢指着自己的花转移话题,“诶呀,风太大,听不太清,你快看看我这水晶兰开得好不好。”
清荷叹口气,任他而去了,转过身面向温言初与裴不知,语气有些无奈但能听出里面的关切,“这位就是我提过的文石爷爷,若两位想了解老大的话,可以来此处,不过来的时候最好能带上一株兰花,毕竟文石爷爷最爱兰花。”
“诶!清荷,你又在嘀咕些什么?爷爷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叫我看看。”
文石爷爷放下水瓢弯着腰凑到篱笆前仔细看,“诶哟~这,这是又有新人了?那小兔崽子还算不错,这么些年还能保持初心。”
小兔崽子?温言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说谁,只不过老人说的保持初心,阿木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断救人的?
手忽然被拉住,文石爷爷一手一个,笑眯眯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这小娃娃,一个长得比一个好,还是年轻好啊。”
哪怕被握着手,裴不知还是那副模样,就差来个死鱼眼。
温言初倒是还挺开心,低头看了看裴不知,他调笑道:“原来你这个狼崽子还挑人咬啊。”
裴不知施舍他一个白眼,只不过目光在他的手臂上多停留了一瞬,让他徒生一丝凉意。
这句话没能让裴不知的表情发生变化,倒是文石爷爷啧了一声,带着批评道:“咬人不好,不能咬人。”
连拍裴不知的手几下,文石爷爷掏出两片枫叶放到两人手里,“新人得有见面礼,快收下,收下。”
文石爷爷乐呵呵的,“这可是我去年从一堆叶子里挑出来的,好着呢。”
“小娃娃们,来,爷爷给你们颗糖。”
娃娃……们?
温言初双眼睁大,他一下成了裴不知那个年龄的?
不同于他的惊讶,裴不知一反常态笑了一声,只是怎么听他都在嘲笑吧?
他还仰头装乖,“娃娃,爷爷给你的糖不要吗?”
温言初嘴角抽搐,这是为了损人连自己的脸都可以不要吗?
接过见面礼,清荷又带着两人往前走,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见面礼也越收越多,还有糖也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人都会送上一颗。
“诶哟,你们可别吓到新人了。”爽朗的声音响起,一白衣女子透过窗户挑眉调笑,“送那糖是学老大的,毕竟这花生糖是老大的最爱,我们被救下来后都吃过老大给的糖,所以就演变成了传统。”
清荷看见女子面上一喜,“石柯姐姐,你回来了!”
石柯放下手中胭脂,勾唇一笑,“事儿忙完了,不回来干什么?城里那些高官贵族一个比一个难缠,尤其是那司家,我可是废了老大劲才给他们添了点乱,怎么样,老大开心吗?”
清荷连连点头,“老大定会开心的,他早就看司家不顺眼了。”
石柯对镜画眉,轻声道:“我这见面礼,不如就送两盒胭脂?”
胭脂?温言初瞪大双眼,这个就不必了吧,余光看向裴不知,只看到了那张冷淡脸,像是送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唉,明明长大了很喜欢笑,怎么小时候是个板砖脸啊?
“我最喜好看的东西,两位长得颇对我胃口,以后还是多打扮打扮,再添些好看更好。”
石柯最后还真递过来两盒胭脂,强硬塞到温言初手里,到了裴不知那儿,石柯笑眯眯揉了两把毛绒绒的头,才将胭脂递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石柯施施然回屋,继续对镜画眉去了。
抱着一堆东西,温言初跟着清荷到了一个空院子,“这是老大前几日让人收拾出来的,当时便说要留给你住,好了,两位我今日的活还没干完,就先一步离开了。”
清荷一走,院子里就剩抱着一堆东西的温言初和裴不知,两人对视一眼,裴不知继续冷脸,温言初则眨巴两下眼,没憋住笑出了声。
接收到裴不知冰冷中掺着疑惑的目光,他笑着把东西放到院中石桌上,撑着桌子笑了起来,边笑边指着裴不知,“哈哈,你这头发,好生独特啊!”
走了这一路,凡是遇到的人都会上手摸两把裴不知的头,人一多,裴不知那规矩束好的头发都从发带里跑了出来,在头上一根一根扎着,阳光一照,毛绒绒的,像个炸毛的小猫。
裴不知深吸一口气,将东西一放快步朝屋里走,身后还飘着温言初毫不掩饰的笑声。
“你这样子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啊!快来让我也摸摸!”
推开门,他恶狠狠回头,等着温言初,“做梦!”
温言初顿时笑得更大声了,“更像了!”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温言初托着腮十分高兴,心里兀自想:“叫你三百年后算计我,我笑你两句怎么了?我不仅笑,我回去了还要对你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将桌上的东西归拢归拢,准备找个盒子收集起来。
经过这一遭,算是正式在这里住下来吧?
他捏着枫叶转了两圈,听到屋门开了,偏头对上那双熟悉的黑眸,眼中泛起一抹笑。
看来还是要努力干活才行,不然没有钱养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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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技团的生活很安逸,不是每日都有演出,大多数时间团里的人都待在小村子里,温言初自从那日正式住下以后,阿木就给他安排了一个上街采买的活,算是特别照顾他。
而裴不知,虽是同他一起来的,但说到底他与阿木之间地位平等,是合作关系,阿木为他提供住处与保护,他为阿木提供消息,所以真正干活的,只有温言初。
阿木安排的小院不算大,但也不小,足够两人住,但卧房只有一间,床倒是很大,所以裴不知别扭了一阵便接受了现实。
白日里,温言初跟着清荷一起做些后方的活计,整理整理东西,而他去干活时,裴不知就会去见阿木,一待就是一个上午,也不知道两人在密谋些什么。
这日,太阳正当头,阿木常待的茶室里,茶水清澈,袅袅茶香盘旋而上,沾满衣襟。
阿木还是一袭白衣,懒懒靠在桌旁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少年,“那些怪物?司家不要命了搞这个,裴不知,合作的前提是诚信,骗人可不好。”
裴不知早已换下当初的灰衣,穿上了和阿木同颜色的白衣,经过大半个月的喂养,脸上的肉也多了起来,一切都在改变,只有他周身的气质还是那般冷淡。
“我说的都是实话,至于你信不信,和我有关系吗?”
阿木嘿了一声,语气里尽是不满,“你这小孩,对谁嘴都这么毒吗?诶呀,也不知道阿言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裴不知皱了下眉,一贯充斥着冷淡与嘲讽的脸上多了点难言的怒意,他微微偏过头,淡色的唇微抿,语气古怪,“阿言?”
阿木握着茶杯面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怎么了?不愿意听我这么叫?没办法,谁让我和阿言一见如故呢。”
裴不知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阿木盯着杯中茶水晃晃悠悠,饶有兴致道:“我看你这身衣裳也是阿言挑的吧?”
裴不知眉头皱得更深了,修长的手紧紧抓在衣摆处,褶皱顿生,冰冷的黑眸里多了点恼怒。
阿木切了一声,过来人般道:“说到底不还是孩子心性,吃味罢了~见不得别人与阿言亲密一点,要不我给你找个郎中治治?放心,我请你。”
话音未落,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他抬手一接,心疼万分,“十块上品灵石一只的杯子,砸了你赔得起吗?”
裴不知:“你来者不拒,他对谁都一样,也难怪你们一见如故,臭味相投。”
阿木拖着嗓子:“怎么说话呢?孩子心性,不过是不能独占一人恼羞成怒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屋内气氛冷凝,被那双幽潭似的眸子盯着,阿木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心情欣赏茶杯。
瞧瞧这人,不过是个少年罢了,被戳中心事就要大吵大闹,又是砸杯子,又是嘴毒的,真不知道阿言是怎么受得了的。
这份安静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直到外面传来叫喊声才彻底结束。
“裴不知!今日要进城采买,你和我一起去啊!”
外面那人是温言初,杂技团每十日便需要进城采买,他住下来也有二十天了,上一次采买因着他要找回去的办法就没带裴不知,但这一次他有点小想法,结束了上午的活计,他就直接来茶室找人了。
听到温言初的声音,裴不知立马站了起来,衣摆处的褶皱还没抚平,毫不掩饰主人纷乱的心绪。
转身就走,但在推门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话,“司家培养怪物一事确实为真,你若想扳倒司家,可以找人查一查,但你我目的一样,骗你对我而言没有好处。”
说完,他推门而出,独留阿木一人眸色难辨,饮尽杯中茶水,他看着大开的门笑了,“看来,我得去司家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