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姑娘,明儿要见的是河西崔员外家的小儿子崔二郎。我只瞅了他一眼,就觉得这崔家公子长得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还是个读书人,风度翩翩,性子温和……”媒婆张大娘挥舞着帕子,有模有样地描摹着这崔家二郎。
忽而一道清丽的女声出言打断:“张大娘,明天我不会再去相看了,以后也不必麻烦您了。”
时镜澄先是将坚定的目光投向张大娘,又转过来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苏织锦摇了摇头,好言送走了媒婆。回来对着镜澄微微叹了口气。
“澄澄,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时候早已定下了亲事,为何你就这么难呢?”她低头看着端坐着的镜澄,一晃眼女儿马上十七了。这一年来没少给她找人家,都是细细筛选过的,但没一个能入得了女儿的青眼。她又不愿逼迫女儿,只得拖到现在,此刻苏织锦都要怀疑是不是太纵容女儿了。
无法,只得等丈夫时济归来,镜澄一向更听她父亲的。
夜幕降临,时济回到家,听闻白天的事,将女儿叫到了书房。
“澄澄,和爹说实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相看的那么多人家里面,真的一个中意的都没有?”时济一如既往地对女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爹,那么多人家对女儿来说都一样。反正我不想嫁人。”
“为何不想?是现在不想,还是以后都不想?”
“以后我没有考虑那么多,至少现在不想。”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时济试图从女儿那张稚气未消的脸上解读出她的心思。
时济是芙蓉镇上的一位私塾先生,年少时进士落第,随后双亲相继离世,多重打击之下便没再动科考的心思。与夫人苏织锦一起搬来芙蓉镇后做了一段时间代写的活计,稍有文名,随后进了私塾教书。一家人的生活谈不上富裕,倒也衣食无忧。
在对女儿的教育上,时济从不拘着。他本人有着“活书橱”的称号,对女儿来说,是想看什么书,他就找给她,找不到的,就口述给女儿听。因而,虽然时镜澄在出生后从未离开过芙蓉镇,可芙蓉镇之外的世界早就印在了她脑子里。
“爹,嫁过人后,每天的生活无外乎相夫教子,浣衣煮饭,平淡得像一张白纸。我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值得向往的?”说到最后一个字,镜澄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一股憋了很久的情绪被轻轻掀起。
时济一时无言,曾经的他与女儿一样,不甘于平淡的生活。可如今,他只希望能了此残生,也希望女儿一世安稳。
思忖之间,时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戳中一般,牵起了掩埋已久的痛楚。他不能任由女儿继续按这种想法发展下去,只得提起一股气狠下心来。“看看你母亲,还有隔壁的王婶、李婶,一炊两饭之间亦有其趣味,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不可向往呢?”
镜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罢了,若是没有别的原因,就不必再说了。”时济拉低了嗓音,企图压住女儿的思绪。
夜深,时济躺在床上,身旁是妻子苏织锦。
“阿锦,你说澄澄小时候,我是不是不应该让她看那么多书?不然,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苏织锦侧过身去,不再看他。“这话你可说得出第二遍?说到底,咱们还是没弄清楚澄澄想做什么。”
时济应声,缓缓合上了双眼。这一晚,他梦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梦里,他正在进京赶考的途中,路宿宛州。一日午后,他到街上买些纸笔,不巧下起了雨。眼见雨势变大,他急忙返回客栈。只见客栈门口一位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躲雨,眉头蹙起,神色焦灼。时济询问缘由之后,立马为女子取来了伞。女子走前将手帕借给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冒雨回来,头发还是湿的。看着手里的帕子,想起女子说自己要去绣坊做活,时济不禁赞叹其技艺,堪比自家手艺最好的绣娘。这便是时济与苏织锦的初遇。
第二日,女子如约来还伞,时济也交还了手帕。言谈间,时济向苏织锦发出了邀请,如果她愿意的话,便可带着他的手信去络州时记绸庄的任何一家铺子找他们的管事,她的手艺对绸庄来说如若珍宝。女子收下信,道谢之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梦境一转,到了揭榜之日。时济在榜单上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却始终没找到他的名字。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接下来要去哪。脑海里万千种念头划过,惊讶,懊恼,怀疑……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的名字居然不在上面。
痛苦之中,时济睁开双眼。天亮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从前的事情了。但眼下,还是要先解决女儿的问题。
时镜澄昨晚也没睡好。从小她最爱看的书是地理志,里面记载了各地的环境风物。看完后觉得不过瘾,还要缠着父亲问。有时候,父亲说的比书上记载的还要清楚,就像他真实去过一样。比如书上说,乘风县东边的山上有棵千年银杏,秋天一到,金光璀璨。父亲却说那棵银杏早被雷劈死了,现在是焦木一根。
看过这么多书,听过这么多故事,镜澄总想亲眼去看一看。遵从父母意愿订亲成家倒也不是有多糟糕,只是她心有不甘,她要为自己另寻一条出路。既然决定了要有什么样的人生,就要为之付出行动。镜澄左思右想,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日书塾放假。早饭时父女俩一个睡眼惺忪,一个神情涣散,谁也没理谁,延续着昨晚不欢而散的尴尬。饭后,苏织锦为缓解气氛,主动挑起了话题。
“澄澄,昨晚听你爹说你不想过平淡的生活,所以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苏织锦微笑着等待镜澄回答。时济也暗中挑了挑眉,好奇女儿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然而,听到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要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