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张大人果然省去应酬、匆匆用过午饭就借书房阅读案卷直到深夜,郑重见他如此想他说不定真是公正之人,只是至亲王不容小觑,为求稳妥郑重还是找了刘情,想劝他不要屈从王府做了傻事。
虽作用有限,为防止串供郑重还是将刘情单独关押在柴房之中,也方便了他二人相见。郑重还为刘情提供了纸笔,叫他无聊时可以练字写帖。刘情记郑重的情,每每见他都和颜悦色,只是一提到顶罪的事他就沉默不语,今日也一样。郑重知他主意已定、不肯更改,也只好叹息一声,期盼张大人不要辜负圣恩。
第二天县衙公堂,“公正严明”匾额之下,郑重正襟危坐,张大人和卢陵秋分坐左右两边,至亲王亦着亲王礼服亲至、单独坐在张大人之下;主簿张松捕头王崖及捕快差役各自站好,百姓们挤在府衙门外。白日悬空、乾坤朗朗,郑重沉稳心情,拍案道:“升堂,传苦主宋氏!”
月娥在老妇搀扶下走上堂来、正要下跪,张大人阻止道:“夫人有孕在身、即将临盆,就免去跪拜之礼、坐着答话吧。”
衙差立刻搬来凳子,月娥没想张大人如此和善,向他及郑重等人福身谢过,这才坐下。张大人继续问:“本官看了状纸,夫人称丈夫宋明因不肯出卖家传宝物为至亲王府所害,宝物也被抢走,可有此事?”
月娥红了眼眶,点点头:“确有此事!”
张大人又问:“你一介妇人、又身怀六甲,想来并不怎么出门,怎么认得至亲王府的人?”
月娥答:“请大人明鉴,民女本不认得、是那群贼人自己说的,且他们害死夫君抢夺宝物打算离去时正遇上郑大人,郑大人将他们全部缉拿归案,他们身份无疑!”
张大人看向郑重:“郑大人,既然如此、就传人犯上堂对质吧!”
郑重自然答应:“带人犯!”
衙役们又将周文谦、潘盛及王府一干奴仆带了上来。周文谦除戴着镣铐略显狼狈外并无不妥,其余仆人却都各自有伤,尤其潘盛不仅枯瘦萎靡、双腿也无法行走、被衙差拖上堂来按着跪下,跪也跪不住、半趴在地上。
至亲王眉头倒立,向郑重拱手道:“郑大人,我儿尚未定罪、还是皇亲贵戚,你怎能给他戴上镣铐折辱无他!还有这些仆役,不说瞧本王的面子,就算只是普通奴仆、也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你怎么能严刑拷打!何况我们府上涉及此案的还有一人,怎不见他?你自称公正、就是这样审案的么!”
奴仆们瞧见至亲王立刻有了倚仗,哭哭啼啼大喊冤枉,唯潘盛不敢抬头。
郑重拍了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至亲王爷,因您身份高贵、又是嫌犯至亲,张大人怜您老迈又唯有这一子才特许您在堂上旁听,您却无审问之权!还请王爷安静、莫要扰乱公堂,不然本官只能请王爷出去了!”
张大人没想郑重面对至亲王也这样混不吝,忙调和:“人犯奸滑、当然不肯轻易招认,证据齐备、上刑问问也无不妥。不过王爷所问也有道理,本官看案款上还有一人叫刘情的自称乃行凶案犯,郑大人,将他一起带上来吧。”
郑重解释:“大人,事发时刘情并不在忠义县中,他又怎会是案犯?待理清案件、再审问刘情不迟!”
张大人笑了两声,卢陵秋知他是不满,劝道:“郑大人,事越辨越明,刘情既然来自首就是与案情有涉,叫他上来相互对质、有益无弊。”
郑重无法,只得道:“带刘情。”
周文谦见至亲王也在本还有些愧疚,垂着头站在堂上不敢看自家老爹脸色,听说刘情要上来才抬了头,瞧着他走上堂、恭恭敬敬下跪、向郑重等人叩头:“人犯刘情叩见各位大人、王爷。”
又看他转向自己:“叩见小王爷。”
“刘情……”
“嫌犯莫要交谈!”郑重不爽拍案,“宋氏,当日闯入你家的有几人?是否就是他们?”
至亲王道:“夫人可要回忆清楚才好,别认错了人。”
郑重又要说话,月娥已开口:“不劳王爷担心,那日的事、民女历历在目!”
月娥目光挨个扫过周文谦等,在刘情身上停留片刻,攥紧衣袖,向郑重回道:“大人,当日闯入民女家中的共有七人,除方才上来那位、堂上这些都是!站着的那个、就是抢夺我家宝物、害死我家夫君的罪魁祸首!”
郑重松了口气、至亲王沉了怒意,刘情叩首开言:“夫人,您忘记了,那日小的也在。”
“刘情!”郑重斥道,“我知你是周小王爷侍从,但人命关天岂容你为一己之私混淆黑白!苦主指正、证人证明,事情就是周小王爷所为、与你无关,你强行替他顶罪将王法公义置于何处!再行纠缠,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刘情俯下身、头抵在地上、看不见他面容:“请大人听小人一言。小人要知道宋家有草圣绝笔的事,这事大人也清楚。那日小人刚从汴州回来,听说潘盛领了小王爷去宋府、知道他是去邀功,这消息是小人先得的,小人怎肯将功劳让出?连衣服都没换就赶了过去。不过等小人到时小王爷已与宋掌柜谈好了价钱、拿了东西要走,只是因为小人不慎唐突了宋夫人、宋掌柜又翻了脸,小人看这是个机会便叫小王爷先走、自己留下同宋掌柜说话,因气他当日不肯将东西卖我现在反悔、拉扯之中动了手,没想竟将他害死!
“小人害怕、便从宋府后门逃了出去,过了几日才回到王府,听说小王爷等被扣在县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非是真、小人怎会自找苦吃?只是害死宋掌柜实属无意之过、若再拖累主人、小人哪还有颜面活在世上?思虑再三,小人才终于鼓起勇气到县衙自首,求大人明断!”
“你胡说!”月娥急道,“那天从头至尾你都没有出现,是周文谦带他们闯入我家辱骂踢打夫君,还在我小臂上写字侮辱于我,那是大家都看见的,哪里有你!”
“夫人应是受惊太过才记差了,当日撕扯夫人衣袖的正是小人,碎布还在小人这里呢!不信可以问王府仆人,”刘情拿出那天给郑重瞧的碎片,继续道,“若信不过王府的人,那日除了夫人还有宋家奴仆,叫他来一问便知!”
郑重问老妇:“那天你也在不是,你见到刘情了么?”
老妇为难地回答:“这,听到有人闯门夫人便遣了老奴来县衙找大人,老奴也不清楚府里发生了什么……”
张大人道:“不是还有一个吗,传他来便是了。来人,传宋家老仆。”
老仆上堂,张大人问:“本官问你,那天闯入你家唐突你家夫人踢死你家主人的是谁?”
老仆快速瞥了刘情一眼,指着他道:“是他。”
“你居然背叛了我们!”月娥惊怒,“分明是周文谦、你怎么胡乱说话!”
老仆不敢直面月娥,只道:“夫人、您别生气,保重身体、好好将老爷的骨肉抚养成人要紧啊!”
月娥字字泣血:“周文谦害死了我的丈夫、哪怕身死、我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不然为求自保苟活于世、数十年后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见他!我所连这事都做不到、又如何养育我们的孩子!若孩子知道,也必不肯牺牲父亲来求自全!你们不是为我们母子、你们只是为自己的荣华富贵,你们为他脱罪就是冤屈我们!大人,前几天至亲王府派人威胁于我、说若我不肯改口指认刘情就叫我们母子无容身之处,大人,这一切都是至亲王府安排的!”
“宋氏,别急、别乱说话,不还有潘盛口供么,”张大人看向潘盛,“潘盛,你怎么说?”
潘盛艰难地撑起身子,瞄了眼至亲王、慌忙低下头:“刘情、刘情说的是真的……”
“潘盛!”郑重怒斥,“你的供词可不是这么说的!黑纸白字、签字画押,你难道要反悔不成!”
至亲王彻底放了心,松了眉头嘲讽道:“看他样子还不明白?分明是屈打成招!”
“胡闹!他本就与刘情有隙,真是屈打成招他为何不供刘情反而供了周文谦!”
潘盛小声道:“叫动刑、动刑的是卢大人……”
“原来如此,”至亲王冷哼一声,“这就不奇怪了。”
郑重看向卢陵秋、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扭转局势,卢陵秋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张大人又做和事佬:“唉,毕竟苦主指认,还从潘盛身上搜出了宋府的财物,卢大人和郑大人如此办案并无不妥。若非刘情幡然悔悟,这案子还真弄不清楚。”
眼看张大人要下定论,郑重急道:“大人,我已派人前去汴州、不久就能知道刘情究竟何时回来,他若根本不在忠义县、这一切便都是至亲王府的阴谋!”
“郑大人,”张大人第一次沉了脸,“人证物证俱在、人犯也已认罪,你究竟在坚持什么?非要给至亲王府泼一盆脏水么?再这样下去,本官也保不了你了!你害了自己就算了、可别连累了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