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来,明煜一直在豢养各类魔物,血傀就是其中之一,用人的精血喂养,形似木偶,却又摄神控念的邪力。这世道上的人都很忌讳魔物,在明煜看来,人心更难测,还不如依仗魔物。
可惜,他能力有限,同时饲养数十只魔物,使他变得身体乏力,精神溃败,魔物中的影雀告诉他,去医仙谷。
这个念头一产生,全身的邪魔都躁动起来,它们的渴望萦绕在他脑海里,化作明确的指向,想要医仙孟长月的一滴血。
光是想象,指尖划破流淌滴落的温热,都让他热血沸腾,喉间分泌出难以满足的饥渴。
明煜按按脑袋,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容易被魔物的欲望左右,必须快点得到血,压制住体内的躁动。
他当机立断,设计让血傀去医仙谷,比起明焕他们想要从长计议打开医仙谷的秘密,明煜的目标更容易实现,只要寻找合适附身的医仙谷弟子,制造一点小意外,他觉得取一滴血并不难。
明煜的运气不好不坏,正好这半个月是明昭和林苒在山下看诊,他特地将血傀幻化得粗糙简陋,算准明昭不喜欢,就会将它随手丢在诊室,便于他观察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这个合适的对象很快找到了,林苒就不错,性情温柔好说话,看上去是个软柿子,精神不会很强大,好控制,事后也不易被发现。
明煜错算一步,明昭不喜欢小木偶,还没来得及摄神林苒,就被她又送出去,气得明煜咬裂了指甲。
控制这对母子,把它送回去?
不行不行,这样太可疑了,白随和明映也在,熟人太多,明煜不得不顾忌。
血傀和他相隔千里,力量就像蓄在池中的水,之前已经用掉不少,如果要辗转几手再找上林苒,恐怕力不从心。
干脆用血傀剩余的力量,将这药香村搅乱,浑水摸鱼中控制林苒。
吞噬人的白雾,雾气中的孩童。
一切都在明煜计划中。
他已经卸下林苒的心防,她和他的分身血傀亲密无间,他能感觉到少女的柔软和体温。
真是一个好机会。
…
林苒不断念着别怕,内心渐渐平复下来,她的手反复抚摸着孩童的后脑勺,控制不住颤抖,脑海内反复演练。
“别怕,我可以的。”
怀里的孩童一愣,这是对他说的吗?
林苒一手飞快摸出小刀,另一只抚摸的手同时抓住“孩子”的头发,将他牢牢控制住,迅速将刀刃从后脑勺颈部连接处,往上捅进去。
动作迅速流畅,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
刀锋没有遇到预期的阻力,反而像是扎进烂熟的果子,立即喷涌出猩红的汁水,粘腻落满双手。
“孩子”的眼爬满血色,稚嫩的脸蛋迅速衰老干枯,他神情狰狞,满目怨恨,丑陋扭曲张大嘴要咆哮什么,却只发出嘶哑怪声,身体迅速缩小,变成一个小木偶。
林苒认出来,这是一直放在诊室的木偶,明昭收到孩子赠的礼物,怎么会是这个?
怎么可能?
千里之外,明煜受到重创,他和血傀精神联结的时候所受伤害会极大程度反噬,他的脑袋像是从内剖开般剧痛,少年翻滚在地,痛得眼泪直流,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疼痛夺走了他的呼吸。
她怎么会杀他?
疼到快要虚脱,明煜瘫倒在地,目光涣散,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
白雾快要散去,白随找到林苒。
找到她时,林苒满手是血握着一柄小刀走在雾气中,她看到了一具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跌跌撞撞跑过去,磕破膝盖也浑然不觉,擦手探脉,确定孩子无事,神色才松动些。
雾气渐渐淡了,许多被雾气吞噬的人,都昏迷不醒。
林苒想一个个检查,被白随拦下。
“明昭,还有你的师兄师姐会照看他们,你和我回去。”白随说。
他将林苒抱起,飞身疾驰回到医仙馆。
白随将人安置下来,并不询问她,先倒杯热茶放到林苒手心,细细检查她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除了膝盖磕破,并无其他伤口,她手上沾的血也不是她的。
白随嗅出那血熟悉的味道,此时不想深究,找出药和纱布,小心翼翼卷起林苒的裙摆,为她包扎。
处理好伤口,林苒扯住白随衣摆,从袖子里掏出几块木渣。方才她惊魂未定,心中惊恐难平,拿着小刀又连砍木偶,将它大卸八块。
如今,木偶已经看不出人形,只是几块沾血的废木渣。
林苒事无巨细将情况遭遇说明,白随听完,看她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陷入魔瘴迷雾后,她保有善意接近孩童,又冷静镇定发现对方的脉搏跳动异常慢。
先迷惑对方使之误以为成功欺骗,又果断控制命门出手迅速致命。
她是如何做到,看上去温软无用,却临危不乱镇定自若?
明昭明映回来,她们还带了方师姐。
林苒将情况再次说明。
方师姐拿着小木渣,若有所思。
“这应该是血傀,一种魔物。”白随道。
方若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东西我先带走,拿回去呈报师父和大师兄。你们先休息,药香村已经布下结界阵法,勿要乱跑。
”
方师姐一走,明昭上前指指点点开骂。
“你怎么回事啊?以前就随便捡男人救,现在敢在魔瘴里照顾小孩,你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我又不知道是魔瘴,万一是真小孩呢?”
“随便捡男人救?”白随抓住关键词。
“是啊,不久前,正好是你上次来那天,她路边捡到个小贼救了,事后偷她钱袋。”明昭觉得林苒这毛病让人头疼。
“这两次我都没受伤呀!你真的不用担心。”林苒心大,她觉得命运决定她死在萧乾手中,便不会早早狗带。
白随若有所思,原来那日的真相是这样。
误会解开,他又被更复杂的心绪淹没……
…
入夜。
白天发生太多事,林苒精神一放松,早早睡下。而白随毫无睡意,靠在连廊,望月发呆。
明昭注意到他,“睡不着吗?”
“嗯,和我说说林苒和你救我的事,那时候意识不清,后来又着急追查,回想起来一切都很模糊。”
明昭不明白,他为什么想到打听这个。
“你那时候腹部是贯穿伤,左胸肋骨断裂,心脉受创,右手五指关节扭曲,肩膀和大腿都有撕裂伤,严重失血。”明昭认真回想,她亲眼目睹林苒处理那些伤口,清创,缝合,止血,敷药,每一处都记得清楚。
白随重伤一层叠一层,明焕也伤重却不致命。
明昭目光暗沉,记忆中的往事被潮水翻出来,胸口如灌水般沉重下坠,过去的事,他们都没走出来。
“白随,你不欠明家什么,没必要为明焕卖命。”
白随毫不在意,晚风拂过发梢,露出清俊的眉眼,琥珀色眼瞳被月光镀上银辉,竟有几分超然。
“别管我卖不卖命,我要听的是,你们怎么救我的。”
明昭一头雾水,她以为白随是要知道哪些伤,寻找下手的人报复,难不成他是对医术感兴趣?
“林苒给你止血,我去求师父,师父提示我们如何用药,我去偷药配药熬药,林苒清理血污为你缝合伤口,敷上药膏包扎,断了的骨头也是她帮你接上的。”
白随点点头,“这两年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就会求人偷药?”
明昭握紧拳头,真心想锤爆这人脑袋。
“你用的药都是我配的!”
“都是?”白随从怀里掏出锦囊,故作不在意问道,“这些也是?”
明昭认出这是林苒的锦囊,打开查看一番。
“她什么时候为你配了药?”
白随眼疾手快抢回来,语气很欠打道:“说你不行,你还不认,别人又会配药又会救人。”
他将锦囊收回怀中。
“说说细节吧,怎么处理伤口?怎么接骨?”
明昭眸光一闪,品味出其中涵义。
“林苒取了温水,沾上棉巾帮你擦干血污,你失血过多,她急着先为你止血,然后再检查伤口是否有毒、溃烂。”
白随听得很认真,眼帘垂下,掩藏眸中翻滚的情绪。
“她很担心你,几番催促我药熬好没,又怕救不回你,紧张得脑门全是汗珠,眼眶都红了,处理好伤口后,你仍然生死未定,我看到她偷偷抹眼泪,不停地为你祈祷。”
明昭话锋一转,白随反应不过来,问道:“她真的那么担心?”
他对上明昭一副了然神情。
“当然不是,我编的。”
“信了你就是傻子,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制药她治伤吗?因为林苒最冷静,她不会紧张到手抖,也不会害怕到流泪。”
“她只会迅速冷静安排每个步骤,保证最大努力留住你的命。如果你是心动于她救你,或者是她心善柔软,那你收收吧,她比你想象中强大。”
明昭语速如连珠,凛凛目光直往人心底。
白随心中松了口气,那些描述果然是假的,一点也不像她。
“我知道她很冷静,很强大。”
他顿了顿,不知道如何回答明昭所说的他心动,他能感觉到那份不一样的,带着酸涩肿胀的悸动,却无法探寻到源头,为何心动?
明映悄无声息出现,怀里抱着猫。
她冷不丁问道:“你喜欢林苒?”
不等白随回答,明昭先替他回答。
“他喜欢林苒。”
“哦,林苒很好,你要加油。”
“是,她很优秀,你努力吧。”
双生子站在白随两侧,目光坦然盯着他,白随感觉自己要被从左右洞穿了,蹲下来捂住脸,晚风凉凉的,吹过他热成浆糊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两姐妹都回去休息,白随总算吹凉了脑袋,目光清明冰冷,还有一事未了,那熟悉的血味。
他传讯给明焕,让她扣住明煜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