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微抬,教人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动作被裴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双眸中含着期待。
可赵槿却退缩了,抬脚就要往他身边走过。
她的小指轻轻勾过裴浔的手,冰凉的触感勾起一丝电流,若有似无的香味撩得他心头火烧火燎的。
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裴浔抓住赵槿的胳膊,往怀里一带,用尽全力将她环住。
女子柔软的身躯在他怀中一点点松懈下来。
掌心的温度无比烫人,裴浔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双手一点点收紧,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似乎只要时间过慢点,她就不会走。
赵槿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不用多余的话,也明白了他的忐忑不安,她不擅安慰人,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宽慰他。
雨淅淅沥沥地下,碎石铺就的□□被雨打的湿滑,青砖砌筑的台阶,棱角磨平,雨水往下淌落。
檐梁下挂着的雨帘挡住了外头的风声呼嚎,相拥的二人只能听到彼此激烈有力的心跳声。
这短短须臾像是过了许久,赵槿挣脱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没敢再看他,朝远处等着她的莫知鹤走去。
被她落在身后的裴浔也没回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限拉长,长到他们再也无法相交,是赵槿拐去了另一个方向。
一路都很安静,莫知鹤始终保持沉默,不问也不说。
尽头亮着火光,像吞噬一切善良美好的万恶之源。
赵槿脚步微顿,道:“就到这儿吧。”
“我与你一起……”
“莫大人,你觉得多你一个能改变什么吗?要见我的不是你的父亲,是那位先生,若他真想杀我,即便你去了,不过是多一人陪葬罢了。”
赵槿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你的父亲保不住你,先生既对这天下势在必得,又怎会为一个棋子而改变他的棋局?”
她很清醒,也很理智。
“你有你该做的事。”
游廊下的女子步伐缓慢,五官艳丽,她走到尽头的屋子前,下意识摸了一下头上的珠钗,垂眸抿唇,接着推开房门。
屋里燃着熏香,不同于她喜爱的清新淡雅,闻起来让人平心静气。
她扫视一圈,屋中还算亮堂,窗前案上摆着花卉,像被人精心呵护过的模样。
“公主,你来了。”
赵槿骇了一跳,扭头看去,桌案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桌旁的一根烛火将他照的影影倬倬。
他正低头写字,握笔的手修长好看,一套行云流水过后,他抬起了头。
这是一张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的脸。
温文尔雅,气质斐然。
他朝赵槿笑笑,拿起自己写的字,翻了个面,给她看。
——天下。
“这字如何?”
他似闲聊的语气让赵槿心中不适,“不如何?本宫身边多的是写得好的,你要喜欢,不若让他们进来同你比比?”
赵槿似笑非笑,故意这么说就想看看此人能装多久,她将他同那些街头予人写字的先生放在一起,若是心高气傲的,定受不了。
谁知,他只是扬了扬唇,笑道:“这里面也包括你的那位裴郎君吗?”
他知道裴浔?
也对,这人只手通天,早不知多久前就开始布局,想来对她之事也是了如指掌。
不过……
赵槿认真打量起眼前男子来,他看上去年岁不大,笑容温和却透着一股邪性,提起裴浔时,他的语气像是怀念,又像是感慨。
她似乎在哪见过这张脸。
在哪儿呢……
“裴浔的字自是比你好看。”
“公主殿下,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男子绕过桌案,走到案几旁坐下,顺手倒了杯茶。
赵槿也无所顾忌,大喇喇地落座,见他倒好了茶,率先抢过,放在唇边作势要喝,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男子只是一愣,随后毫不在意地笑笑,又倒了一杯,浅饮一口。
赵槿放下心,抿了一口,道:“原来是你啊。”
“哦?”男子来了兴趣,好奇问:“你记得我?”
“原是不记得的,”赵槿放下茶杯,盯着男子看,似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了,“你是军营里的那个医官?”
裴家军还驻扎在城外时,她去的次数不多,只记得有一次远远地看到一个男子站在树下,他背着一把剑,剑上挂着一个剑穗,在风中晃荡。
她觉得那张脸长得还不错,随口问了句,“那人也是裴家军人吗?”
方梨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摇头道:“不是,他是军营里的医官,听说医术十分高超。”
赵槿对此便没了兴趣,后来裴浔受伤,也是那位医官所救,她的确见过两面,只是眼前人和那个青年相差甚远,她一时不确定。
当时她所看到的医官眼中怀着悲悯,像是每个医者都会在不自然中流露出的神色,对于伤重不治之人,他们是堪比神明的存在,身家性命都寄托于人。
这样的人理应心怀天下百姓,而不是为达目的,不惜踏着千万人的尸骨走上去。
赵槿屈指叩着桌面,问:“我见你时,你持剑,却用医术救人,现在,你卸了剑,又用毒害人。”
说着,她眼底浮现一抹嘲弄,“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男子顿了顿,笑出声来,“这世上本就没有好人坏人之分。”他将问题抛给她,“我救了人也杀了人,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救了好人,也杀了无辜之人,依我看来,你连人都算不上。”
男子并未生气,淡淡道:“洗耳恭听。”
“若是救了人便能抵消你的罪孽,那这世上也不会那么多的不公之事。你救人不假,但你害人更多,被你所害之人也有至亲至爱,他们因你而痛苦一生,你造的杀戮又何止千万。”
“公主,你太单纯了。”男子叹了口气,“你的父皇管不好这天下,他宁愿推你这个女儿去和亲来解决眼下危机,都不愿想法子充盈国库,招兵买马,让自身的武力强悍到无人敢侵犯的地步,这不比让女子换天下安宁来的好吗?”
他的语气让赵槿莫名觉得不舒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将这天下交给他打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烛火摇曳,窗外的雨声小了。
赵槿冷笑道:“你的手段我也见识过了,激进暴戾,你成不了明君,也当不得天下之主。”
见男子又要开口,没等他发表意见,赵槿又道:“我父皇软弱无能,的确如你所说,坐不稳那个位置。”
她这一番话直接将两人都骂了。
“你倒是有意思,我将你的父皇,你的皇兄害到如此地步,竟还有闲心与我攀谈。”男子一手搭在桌上,倾身过去,“你不恨我吗?”
赵槿耸耸肩,“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恨一个人时就是如此。”
男子摇头失笑,“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谢如舟,是裴浔的师父。”
赵槿闲着无聊,正摩挲着茶杯口,茶杯被她摆弄得摇摇晃晃,听到这话,她手指一顿,哐当一声,茶杯倾倒,剩余的茶水尽数洒在桌面,洇湿了一大块。
她缓慢抬头,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此事说来话长……”谢如舟望向门外,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阴云散去,黑夜落幕,第一道晨光直直照在青石阶上,檐上积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落,他道:“时辰不早了,公主在此歇息,待我处理完正事,再来与你闲谈。”
算算日子,江以游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虽不知谢如舟要去做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她得想法子拖住他!
赵槿伸腿拦住他的去路,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他不起之事,无脸面对本宫吧?”
谢如舟当真停了下来,闻言看向她,笑道:“公主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在你面前羞愧?”
“……”这话给她说的一愣,重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自己说的话,的确容易惹人误会。
“总之,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谢如舟无奈道:“不急于一时,待尘埃落定,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不行!”赵槿见他执意要走,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说清楚就不许走!”
“公主。”谢如舟的声音很轻,温和且纵容,“拖延时间也是无用,木已成舟,你改变不了什么。”
赵槿的心思被人摊开放在明面上来讲,她倒不见羞恼,想了一万种法子将他拖住,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先生,那个姓裴的带人打进来了!”
谢如舟皱眉,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意外。
他无暇再同赵槿纠缠,匆匆出了房门。
来报事的守卫仍站在原地,赵槿问:“你主子都走了,你不跟上去吗?”
这守卫好生奇怪,浑身淋得湿透,鞋上沾满了泥土,身上穿着也十分怪异,看起来不太合身。
赵槿探出头看了眼,雨确实停了,若是刚从外头走来,不见得会淋成这样。
正当她思索之时,守卫缓慢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