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已过,院中桃树布满点点粉瓣,偶有几瓣随轻风飘落,至于青石板上,亦或零碎洒向绿丛,似要为那抹惹眼的绿,添点绯色。
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于桃树下,似在思索什么,握拳也不是握,只把手放在腰后,指尖互触。
姜玥独身前来,轻迈小碎步,启齿道:“阿尧,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招揽他入姜府做她护卫,对外一直宣称他为姜尧,可姜玥叫惯了他阿尧,想改也改不了。
萧楚尧即刻转身,那剑眉星眸弯了一丝弧度,脸上尽展笑颜。
霎时间,让姜玥有一丝恍惚,只觉他是为自己而来的那人。
“四姑娘,近日忙碌可别错过赏花季了。”
提起这个,姜玥这才走到他跟前顿住步伐,眼眸一转,神色微僵,轻叹道:“这一院的桃树够赏的,哪还有什么花呢?”
上回在殷清漓府上赏花,她已然看清,那是殷清漓针对她所搭的戏台子,只是恰巧裘依白能替她破了局,否则……
“四姑娘不妨看看这株,是否喜欢?”说话间,萧楚尧移了两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正在娇艳生长的海棠花,只是色泽与旁的不同,它呈水绿色,澄碧如溪水干净剔透,让人瞬间移不开眼。
原来他方才遮挡,竟是为了此意?
“这……可是绿萼海棠?”似是想起什么,她轻声呢喃。
这一株海棠花盛开,花芯处吐的蕊丝娇嫩无比,像是开花不久。
“正是。”
姜玥知道海棠花需得命人精心栽培护养,可这绿萼品种属实珍贵,在这汴京城中,应是找不出第二株。
前朝确有不少富贵人家酷爱栽培绿萼海棠,只是费心劳力,赏那一时的花,足以让人倦怠。
更有深情男子为博美人一笑而寻找绿萼海棠的传说,既让人钦佩,亦受人指摘。
沉吟良久,姜玥轻轻启齿,“阿尧,这可是你花了多少钱财买到的?”
前几日去碧落庭看那牡丹花,它们都是姜香萍花钱在赵从菡那儿买下的,如今更是赏花时节,往常买入价自是涨了好几成。
加之,这株绿萼海棠,一看就不便宜。
他知晓姜玥为何如此犹豫,只是他近期确有公务在身,每每夜间离了姜府,必须回到衙署处理事务,耗时都有两个时辰。
而这株绿萼海棠,在父母归隐山林后,每天都由他悉心栽培。
偶尔,在处理完公务回到萧府,见这株在皎洁月光下盛放的绿萼海棠,不得不赞叹这清雅脱俗之美,或许在世间难以得见。
当他见到姜玥第一眼,便觉得她同绿萼海棠一般,具备恬静自然的美,那是无人知晓,需得经人发现的。
是以,萧楚尧认为,这株绿萼海棠非她莫属。
“四姑娘大可放心,这是我家中唯一贵重之物。在来姜府前,我将它寄养在友人那儿,眼下到花开之时,便想着,以这株绿萼海棠,送还四姑娘当初招揽之意,特在今日带入府中的。”
“若非当初四姑娘好心招揽,我便很可能流落街头。今后四姑娘如何,阿尧必定追随。”
绿萼海棠,放在市面上卖,若无上千两银子,是买不到的。
“不可,这是你家中最贵重之物,我不能要。”
姜玥是有赏花之意,但独占了这株绿萼海棠,她心愈发难安。
似是早有预料,萧楚尧拱起手来,微微弯腰。
这时桃树上有一片粉瓣落入他肩上,那衣料质感似是顺滑,粉瓣只停留一瞬,便顺势滑落而下。
他未曾察觉那片粉瓣,只凝视着面前的姜玥,“若是我恳求四姑娘替我看护,是不是顺理成章留在皓月轩?”
“四姑娘莫怪,我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个,可近日无甚闲暇功夫照看它一二,四姑娘也不想看着它枯萎罢?”
萧楚尧入住姜府已有些时日,每日还得在皓月轩中训练些手脚麻利的青年仆从,这一点,姜玥是知晓的。
平日里,她需要用他的时候不多,都是府上事务居多,且那秦小娘愈看他愈觉气恼,时而也会喊他到梅香居那边做事。
不过,萧楚尧与姜玥透露过,他到梅香居做事,按时辰来算。
本来秦小娘喊他过去,是为了打压一下姜玥,奈何萧楚尧叫价太高,已经好些日子没敢喊萧楚尧到梅香居去了。
而姜玥清楚,萧楚尧去了梅香居,其实无甚要事,是秦小娘故意为之。
思虑至此,姜玥发觉这些时日过于疏忽了他,眉头轻蹙,颔首道:“我知你近日匆忙,这株绿萼海棠……我便替你养着,待你需要时,再来同我要罢。”
若是他有了中意的女子,绿萼海棠恰巧能博得那女子一笑,若能促成良缘简直是一件好事。
只是……姜玥不知为何,只觉心里堵得慌。
“多谢四姑娘,愿收留。”
萧楚尧眉眼一抬,唇角处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可姜玥丝毫未察觉。
四月二十,汴京城迎来开春后首次烟雨季。
恰逢春闱过了一日,那些学子们昨日得以归家,今朝便下起朦胧细雨来。
这场不大不小的甘霖,似是上天垂怜去年旱季,加以布施,焕然新生。
申时未到,姜玥午睡起了有半个时辰,正忙碌着手中的针线活。
茯苓面色略带为难走来,欠了欠身,“姑娘,三少爷发话,要回祖坟那儿扫墓,老爷说,也让姑娘您同去。”
姜世昌并非汴京人,能到汴京当官多年,还是仗着姜华氏的娘家帮衬。
祖坟尚在,只是地方不远,在桑梓村一处山头。
姜老太太为了怀念在桑梓村含辛茹苦带大姜世昌的日子,早在多年前,在祖坟不远处盖了好几间屋子,一年只回去一次,便是每年四五月之间。
为追忆已逝丈夫姜柏川,故将那院落命名为醉川斋。
平日里,都是仆从在醉川斋负责洒扫和看护,祖坟旁边杂草都未曾见过,这些花销,早就在中匮里记下了。
木叶纹茶盖被素白柔荑轻揭,杯盏中冒出升腾温气,姜玥不紧不慢的吹拂着这股白烟,不曾答话,似在等茯苓下文。
茯苓见状,“三少爷提议在醉川斋待五日,老爷同意了。”
话音落下,姜玥无奈一笑。
待上五日,怕是他们连正经事都忘了罢?真当是去踏春的。
往年,能待两日便算久了。
五月初六是裘依白入东宫的好日子,若去了桑梓村五日,回来怕是要到四月二十七八了。
到时,若是着急忙慌送裘依白出嫁,岂不是让人耻笑?
姜府里的人都知道,姜玥此时为着裘依白出嫁而准备良多物件,无人敢置喙。
连休沐都没有的姜珏,偷偷给了姜玥五百两银票,她不敢多收,只取了一百两,往后若是姜珏娶了妻,钱亦是要花的。
以姜世昌的性子,怕是不会给予姜珏过多购置聘礼的钱财。
“茯苓,你下去罢。”
这等需回禀的事,姜玥从不会为难茯苓和竹归,都是她亲自到前厅回话。
令姜玥奇怪的是,扫墓之事从来都是姜世昌做主,姜嵘怎会做了这个主?
不出一刻功夫,姜玥喝了两杯茶水,独自前往前厅。
皓月轩院中,桃花被雨水拍打,满地都是。
见有婢女正拿着扫帚撑伞而去,姜玥出声制止,她只想等着晚些时候,将这副难得景象画下来。
前厅里,谈话声不绝于耳。
今日议论的,便是扫墓之事。
主位上,依旧坐着姜世昌和姜老太太,秦小娘只能站在姜世昌身边,细心伺候茶水。
姜嵘的外伤好全了,正拿着折扇一甩,在看见一个姿色还不错的丫鬟递来茶水时,眉眼不自觉带着几分挑逗之意,对着丫鬟微微挑眉,似意有所指。
那丫鬟见状,羞得不敢抬头,只拿着托盘退下。
这一幕,姜香萍尽收眼底。
瞬即,她忙狠狠剜了眼那名丫鬟,果真后者不敢在前厅里待着,识趣的走了。
“三哥哥,你那枫林苑住了多少个丫头了,怎么总爱这些货色?”
姜嵘早在两年前收了好几个暖床丫鬟,不为别的,只想每次身边都有人细心照顾着,日子可美了。
反观姜珏,洁身自好,从未与府中丫鬟有亲密之举。
连他身旁的仆从听风,亦是待院中丫鬟冷淡得很,只是有事说事,从未同女子过度交谈。
这下,姜香萍是明白了,有怎样的主子,便有怎样的仆从。
忍冬是姜嵘身边的贴身仆从,竟也能学起了贪恋女色。
姜香萍越想越气,凭什么姜玥哥哥这般高洁!
她每次出府游玩,总能听到别家娘子打探姜珏有无娶妻之意,她们还想着亲自上门拜访呢!
姜嵘这般不争气,亦是让秦小娘给惯的,姜香萍不是不知道,只是气不过姜玥有的,样样都比她好。
“就按照嵘儿所说,明日辰时启程,早去早归。”姜老太太抿了口茶水决定着。
“那姜珏那边……”
姜老太太轻哼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拍在桌上,那茶盖顺势掉落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提他作甚?他最需要去的,就是翰林院!我们一家人扫墓,何须叫他。”
听到动静,从前厅过道赶来的姜玥,抓紧了步调。
“四姐姐又来迟了,真是好忙。”
姜香萍转眼便瞧见那抹曼妙身姿走来,心里那股气尚未消散,在看向姜玥容貌依旧旖丽,她只觉气得胸闷。
来时路上,蒙蒙细雨在空中飘摇,屋檐滴落而下的雨犹如轻丝,凉风肆意蔓延,院中青石板路早已让雨水浸润,如新添了明镜般惹眼,姜玥匆匆赶路时,瞥见那水潭中清晰的自己。
可沿着长廊走来,不似平常在院落走动自如,这才走得久了些。
见所有人都在,她轻轻福身,将手中帕子连忙塞在袖中。
“给祖母、父亲、小娘问安。”
看见姜玥,姜老太太也不打算墨迹,直言,“你父亲让你随我们一同去,今晚回去收拾好行李,明日辰时启程。”
“你以为老太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休要拒绝,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