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峰接过弓箭,伸手摸了摸。
他抬头看着孙景澜,一向灵动狡黠的大眼睛里如同燃着两团火,“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嫌脏!”
“!!!”孙景澜没忍住,侧身又吐出一口血。
沈铭逸连忙点住孙景澜的几处大穴,急道:“景澜,你这是怎么了?你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孙景澜咳嗽不止,血迹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萧云峰咬了咬唇,狠心把弓箭掰成两半,重重地扔到地上,又剁了两脚:“你做的弓箭,还给你。”
见状,沈铭逸喝道:“来人,把这个小孩带下去。”
赵泽楷阴险地笑了笑,向一个将士使了个眼色。
那个将士走到萧云峰后面,一只手搭在萧云峰的肩膀上控制他的行动,另一只手滑出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捅萧云峰的后背,再从胸口贯穿而出。
众人一时大惊。
“小峰!”孙景澜扑过去喊道,但也只能接住萧云峰软绵绵的身体。
萧云峰的目光有些涣散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流出,他喃喃道:“大哥哥,你要真是龙门镖局的护卫就好了。明明都说好了,你和姐姐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闯荡外面的世界,怎么只过了一夜,就全变了......我收拾好的小包袱,也没用了。”
“小峰......”孙景澜握紧萧云峰的手腕,拼命地输入内力,“你别怕,大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小峰乖,先别睡。”
“止血丹!药呢?都拿出来啊!”孙景澜大喊。
众人都不忍地别过头。
沈铭逸走上前:“将军,止血丹已经没用了。”
“不可能!我已经在用内力帮他维持心脉了,只要止住血,小峰就一定可以活过来!”孙景澜看着沈铭逸,哀求道:“铭逸,你精通医术,你救救他!”
沈铭逸探了探萧云峰的脉搏,叹了口气:“伤势太重了,回天乏力。”
孙景澜这才像是大梦初醒。
他冷冷地看着那个杀了萧云峰的将士,吐出一个字:“斩。”
“将军!这个贱民竟敢伤您,还对您口出恶言......”那个将士刘岐语气诚恳道,“属下是一心为了将军啊!”
沈铭逸摆了摆手。
孙景澜的侍卫直接拔刀走向刘岐。
刘岐这才慌张起来,他连忙看向赵泽楷,语气着急:“赵侍郎,这可是您让我杀的呀!您是参军,还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位高权重,您可一定得救我啊!”
赵侍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刘副将,说话可要讲证据。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本侍郎可不忍心杀他。”
“你!”刘岐没想到赵泽楷表面上一派风光霁月的读书人清高模样,背地里竟如此心狠手辣。只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相信了他的巧舌如簧。
他狠狠地瞪着赵泽楷:“赵泽楷,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他面朝孙景澜跪下道:“将军!这全是赵泽楷要我做的。”
“早在出征之前,他就拿我父母和夫人的性命相威胁,又许我事成之后加官进爵,属下一时冲动,就听信了赵泽楷这个小人的挑唆,背叛了将军。”刘岐痛哭流涕,后悔不已,“事到如今,我方知道将军才是光明磊落之人,属下罪该万死。我愿把一切和盘托出......”
赵泽楷怒道:“你敢!”
刘岐冷笑:“赵侍郎,你利欲熏心,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你眼里只有你的官位、你的太子,为达到目的,你不择手段!如今我上了你的当,也是活不成了,又有什么不敢?!”
被当众责骂,赵泽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紧握的拳头几乎要滴出血来。
沈铭逸挥挥手,淡然道:“先把刘岐带下去,关在营中大牢。”接着,沈铭逸又看向赵泽楷,“赵侍郎,你的脸色不太好,怕是病了。来人,把赵侍郎也带下去休息休息。”
“我没有!”赵泽楷挣扎,“本侍郎要留下来,我倒要看看孙将军怎么处理这群余孽!”
孙景澜冷冷地盯着还在兀自挣扎的赵泽楷,犹带血迹的手指已经抓了颗尖锐的石子。
以孙景澜的手劲,只需轻轻用力,那颗石子就能轻而易举地透过赵泽楷的脖颈。
瞧见他的动作,沈铭逸暗中叹了口气,连走几步挡住孙景澜的视线,高声道:“还不快将赵侍郎请下去,看大夫!”
“是!”
挣扎不休的赵泽楷很快就被强行带下去。
沈铭逸又不忘嘱咐军医道:“赵侍郎是个读书人,看见这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杀,一时接受不了,情绪过于激动。你们可以对他用些安神药物,让他睡一觉。”
“呜!呜!呜!”
闻言,赵泽楷挣扎得更加激烈。
军医见状,立即将安神药包放在他口鼻处,很快赵泽楷便昏迷沉睡过去。
处理完赵泽楷,沈铭逸回头看向孙景澜,关切道:“景澜,你也先回军营休息休息吧。”
孙景澜捂着胸口摇摇头:“如今桃花庄损失惨重,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况且还有村民被困于火海之中。没救出他们,我有什么资格休息。”
沈铭逸叹了口气,走到孙景澜身旁,低声安慰道:“景澜,我知你心里自责难过,但你身中剧毒,即便服下了百解丸,也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并且......”
他指了指芸娘等人:“这些村民也需要安置,不如你先回军营安置他们。放心,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搜救的,不到最后一人救出,我绝不离开。”
听到这话,孙景澜只能强行压下焦急的情绪,一时心绪翻涌,喉咙间又是一甜。他缓了缓,道:“也好,那便拜托你了。”
“只是,铭逸......”孙景澜望着沈铭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无论何种情况发生,都不要伤了桃花庄村民的性命。”
“还有,一定要找到一名叫萧然的女子。”
“就当我,求你。”
沈铭逸怔住。
孙景澜又道:“若皇上怪罪,我孙景澜决会一力承担。”
沈铭逸再次怔住。
二人相识也有五六年,孙景澜给他的感觉一向是清风霁月,不论是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在朝堂中,手握重兵,军功卓越,孙景澜从来都是淡定平和的。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孙景澜这么郑重的语气。
沈铭逸垂下眼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放心吧,你的话我记住了。你先回军营休息休息,人一找到,我立刻就将其送过来。”
说完,沈铭逸将手中的药瓶递到孙景澜的手上,又将他手中紧握的小石子拿掉,无奈道:“你嘱咐我了许多句,我也嘱咐你几句。这药瓶里还有许多颗百解丸,一旦你感觉压制不了毒性了,就吃上一颗,千万别强行运功驱毒,那只会适得其反。军营里还有留下的军医,你可别都把军医派去给桃花庄的人治病去了,好歹给你自己留一个。”
“再有,景澜,你是护国大将军,兵马元帅,如何处置刘歧,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安排。但是赵泽楷,他是吏部侍郎,有官名在身,又早已投靠了太子......我知道你定是要为那孩子报仇的,但我也求你一句,至少现在,还不是处理他的好时机。”
孙景澜伸手,轻轻抚过萧云峰的脸颊,良久才道:“我知道。”
见状,沈铭逸心中亦是心酸。
他故作轻松道:“明着不行,还能暗着来嘛。总之,这孩子不会白死的。”
“好了,景澜你就先回去吧。我也带队继续搜查桃花庄,有消息我立即派人回报你。”
*
随着沈铭逸带着军队离开,老军师将先救出的桃花庄村民带回军营,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孙景澜环顾四周,心中竟出现茫然之色。
他自认一生戎马疆场,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可哪怕武功再高强,再运筹帷幄,也有被逼入绝境之中,危在旦夕之时,但他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更不会出现茫然情绪。
对孙景澜来说,战死沙场是他给自己的归宿。
一个不怕“死”的人,现在竟出现了茫然之情,多么可笑。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萧然。
他闭上眼睛,第一次恳求甚至祈求上天,一定要让萧然活下来。即便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萧然,向她解释这一切。
他是造成桃花庄变成焦土的罪魁祸首,是让数千桃花庄村民流离失所的恶人,他也是御下不严,让小峰无辜丧命的“刽子手”......
知道这一切的萧然一定会恨他的。
但就算要恨,起码萧然也是活着的。
孙景澜再一次在心中恳求上天。
生平不信鬼神,一生杀戮过重,他深知自己不配求神拜佛,但孙景澜依旧请求漫天神佛看他诚心,让萧然安然无恙。
我欠她良多,此生都偿还不尽。
再度睁开眼睛,桃花庄映入眼帘,桃花河水湍湍流动。
不同于以往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现在的桃花庄全是烧焦的桃树,地面上是漆黑的焦土,桃花河上飘着烧得蜷缩的桃花瓣。
仅仅只是三日,就是仙境与炼狱之别了。
孙景澜心下大痛,自责更甚。
他抱起萧云峰,捡起断裂成两半的小弓箭,轻轻道:“小峰,咱们回家等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