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树梢，将最后几片叶子吹落，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

顾清允一脚踩扁，发出咯吱的脆响。

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好像要下雨了。

顾清允看了看天，从包里抽出伞撑开。没等两秒，细雨便纷纷扬扬地洒落。

初春的雨一般不大，但却使周围的温度下降了两分。寒风裹着雨钻进她的衣袖里，她皱了皱眉，将衣领拉紧。

高三放学有点迟，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寒风冷雨中，路上没几个人，只有几个学生还在赶着回家。

为了上学方便，顾清允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小公寓，很近，拐了个弯就进了小区。

保安大叔看到她，小跑着出来给她开门，笑呵呵说：“顾小姐，才放学啊。”

顾清允笑了笑，礼貌地点点头：“对，挺晚了，您不用特意出来。”

“害，是你母亲送了点吃的过来放我这了。”保安大叔笑着招呼她，“在保温箱里呢，您稍等我一会啊。”

他又急急忙忙往保安亭跑，顾清允撑着伞，安静站在原地等着。

“滚远点，真以为老子想养着你？”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怒吼，紧随着是铁门砰的一声关上。

顾清允循声看去。

她住的地方里门口不远，刚刚被关得震天响的铁门恰好就是她那栋单元楼的门。

此刻，尚在震颤的那扇铁门外，安静站着一位清瘦的少年。

顾清允对刚刚那男人有点印象——他们一家子是年前搬过来的，嗓门大，爱占便宜，素质低下……短短几个月吵得整个小区不得安生，尤其是顾清允就住在他家楼上。

不过，平常这家人只带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小学五六年级的小男孩，顾清允倒是没见过今天这个男生。

她目光落在男生的身上。

破旧的校服明显不是附中的，屋檐窄小，挡不住斜下的雨，男生后背几乎都被雨水打湿。

“顾小姐，我来啦。”保安乐呵呵地将还温热的保温袋递给顾清允。

她收回目光，接过袋子：“辛苦了。”

“哎呀没事没事。”

寒暄过后，顾清允转头往单元楼下走去。

小区设施很好，路灯将纷纷扬扬的雨点照亮。

那男生只安静贴着门站在外面，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了衣领里，似乎没有离开的想法。

顾清允叹了口气，在他身前站定。

感受到有人站在前面，男生头也没抬，朝旁边挪了两步，让了条通道出来。

顾清允没动，她看了一眼表，22：37，已经是深夜了。铁门内一片寂静，刚刚摔门的男人早就离开，多半不会再回来开门。

她语气没什么情绪：“不进去？”

少年抬起头来，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镀了一层银光，他眉眼凌厉，眼尾睫毛低垂，雨水滴落在那片乌黑上。

是很漂亮的长相，可那双眸子却冷漠至极。

他对上顾清允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点哑：“嗯。”

行吧。

顾清允移开目光，上前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寒风卷起她的发丝缠绕上少年的鼻尖。

余光中，顾清允瞧见裴确皱着眉退后两步。

似是厌恶她的靠近。

好吧。

她沉默两秒，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嫌弃的一天。

可这单元楼下就这么点位置，他自己也不让开，碰到在所难免，顾清允也就无所谓对方的态度了。

滴——

门轻轻打开，顾清允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抵着门，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问：“真不进来？”

雨丝纷纷扬扬，少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原本冷漠的眼里透出一丝疑惑，又很快垂下眸去，掩盖了那份情绪。

顾清允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耐着性子等了五秒，心道再不进来就随你冻死在外面，这人才终于迈步走进门内。

她松手，铁门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寒风隔绝在外。她没再管这人，走过去摁下了电梯按钮。

等电梯的时间，她侧目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男生。

灯光没有落在他身上，黑暗包裹，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没什么存在感。

如果顾清允不是跟他一起进来的话，说不定根本不会发现那个角落站着个人。

“你叫什么？”顾清允突然开口。

男生没有抬头，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裴确。”

顾清允慢条斯理地将雨伞收好，没再接话。

空气安静下来，雨丝拂过铁门。

电梯很快到了，顾清允进了电梯，瞥了眼一动不动的裴确：“不走？”

裴确垂着眸，楼道间微弱的灯光奢侈地分给他一点羸弱的光点，他声音淡淡：“没必要。”

顾清允挑眉，摁着电梯开门的按钮：“三楼的阿姨晚上十一点回来，她心脏不好，你站这容易吓到她。”

她顿了顿，笑了一声：“主要是，我要去找你家里人算账。”

昏暗灯光中，裴确缓缓抬起黑眸。

顾清允清楚地看到他唇角上扬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看好戏的神色，但还没等她细看，这人又很快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轿厢缓缓上行。

身旁男生发梢上的雨水滑落，顾清允无意间瞥到他侧脖颈上还贴了个创可贴。

顿了顿，她往后摸出来个感冒药，怼到裴确面前，却没想这人刚好低头，鼻尖撞上了药片的边角。

顾清允：“……”

幸好药片边角的尖锐处被阿姨裁掉，她沉默两秒：“不好意思。”

裴确接过药片，怔了片刻。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电梯门已经“叮咚”一声打开，红色的电子数子停在夺目的“4”上。

顾清允大步走了出去，吵闹声隔着房门传进楼道里，她干脆利落地拍了两下402的门。

“谁啊？大半夜的别人不要休息吗？”里面立马传来了怒骂声。

裴确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门被猛地拉开，伴随着尖锐的女声：“拍什么拍？在外面待一会怎么……你谁？”

打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居家服的女人，虽然已经能看出老态，但依旧抵挡不住眉眼的清丽，只是眼神中的刻薄和怒容压下了这份清丽，变得尖酸起来。

她疑惑的目光从顾清允移到裴确身上，语气立马从不确定变成了嫌弃：“我就知道是你，怎么？还找了个帮手过来？要打你妈？”

裴确手腕轻轻一动，目光落在两人相触的地方，顿了一瞬，使力想把顾清允拉到身后。

但他没拉动。

顾清允依旧站在前面，一米七的个子颇具压迫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年女人：“你知道你们家多吵吗？”

女人愣了一瞬，顾清允丝毫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小声一点。这么隔音的地板都挡不住你们的声音，下次给你们家开个专属音乐会，让你们唱个七八个小时，怎么样？”

她行事作风风格明显，女人原本愤怒的神色陡然一松，有些迟疑地问：“你是楼上的？”

顾清允皱了皱眉，语气不耐烦：“怎么？住楼上不能谴责你？”

这话算是默认。

女人瞬间猜到这是谁了。

早在搬来的那天起，女人就从街坊口中得知，小区里有位顾家的大小姐，成绩绝佳，性格也随和，从不摆大小姐架子，但唯一一点就是脾气一般。

据说去年有个熊孩子朝她扔石头，这大小姐直接砸了回去，半个拳头大的石头擦着小孩的脸过去，吓得那孩子半个月没敢出门，现在看到她就绕道走。

最重要的是。

大小姐有钱，不然也不能直接买下最贵的学区房的一整层自己住。

想到这里，女人立马换了个脸色：“顾小姐，我们平常都很安静的，之前那些声音都是我家小孩闹出来的。”

她一把扯过裴确，试图扭转自己在顾清允眼中的形象：“还要谢谢顾小姐把他带回来。您别看我们把他关在外面好像多残忍一样，您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在外面淋淋雨都是便宜他了。”

顾清允挑眉，目光落在裴确身上。

他避开女人的触碰，神色多了几分……恶心？

顾清允一顿。

这反应，似乎有点像条件反射性的生理厌恶。

PTSD？

但裴确很快恢复正常，没事人一样，顾清允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推测。

他神色不变，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冷声道：“是吗。那我挺厉害。”

从屋里传来的声音有男有女，还有个小孩的叫喊声，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不过女人原本也只是想装装面子，在顾清允面前糊弄一下找个借口，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被她诬陷的人根本没打算当这个替罪羔羊。

顾清允险些没憋住笑。

看这小男生乖乖站在门外，还以为是个纯种小可怜，没想到是个带刺的。

看着女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都扭曲在了一起，顾清允没耐心跟她扯皮，转身上了楼梯。

身后的人又立马反应过来，扒着门强颜欢笑：“有空来我们家里坐坐呀，我们家还有个小宝，很聪明的，顾小姐肯定会喜欢……”

还没等她说完，楼梯间的门被果断关上，发出一声轻响。

-

顾清允关上门。

屋内的空调早就打开了，暖气在窗户上凝成水雾。

五楼的两套房子被打通，中间的客厅宽敞明亮，纱帘挡在落地窗前。

她随手将伞扔在门边的柜子上，把手里的夜宵拿出来塞进微波炉，抽出手机看了两眼。

今天回来得晚了些，消息已经被同一个人刷屏。

[耶~]：你还没到家呢？

顾清允将包扔在茶几上，随手打了几个字：

[再烦杀人]：刚到家，今天遇到了点事。

回完消息，她把手机扔在包上，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这栋楼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带一个小书房。顾清允把次卧改成了衣帽间，书房跟客卫打通，改成了一个宽敞的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手机的消息再次弹到了99+。

她没心思一一看，直接滑到了最上方。

[耶~]：啥事啊？你被抢劫了？

顾清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单手长摁这条消息回复。

[再烦杀人]：没，遇到个小孩。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视频电话就弹了出来。顾清允把毛巾扔在茶几上，点开了视频。

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一脸被气笑了的神情：“我发那么多你就回一条？”

顾清允无奈：“我这不是才回了一条吗？”

她站起身，走到另一侧。

这是被合并的另一套房子，侧卧如今是书房，主卧倒是规规矩矩地装成了卧室的模样，是她为了防止父母突然过来特意给他们留的一间。

只不过二老住不惯这种小房子，基本上没在这里留宿过。

她推开书房的门，坐在椅子上，对面的人笑嘻嘻道：“我明天去你们学校，已经打电话给校长了，他说随时欢迎。”

顾清允挑眉笑了笑，从侧边书架上抽出一本练习题：“行，那明天校门口等你。”

聊了两句，两人便挂断了电话。

顾清允放下手机，笔在修长的指尖上转了两圈，又落回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