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允起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将早餐都做好了,昨晚她乱扔的东西也都被放回了远处。
她慢吞吞吃完饭,将碗丢到洗碗机里,捞过衣架上的包打开了门。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顾清允在长袖外面套了一件青绿色的外套,倒也不算特别冷。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掏出来,屏幕上显示出消息内容:
[耶~]:我到了,门口等你。
顾清允微微一愣,抬头看去。
隔着小区栅栏就能看到学校的大门。此刻,一辆黑色加长款林肯停在校门口,引得好些人驻足。
这也太高调了。
她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还没等她敲门,车门便从里面拉开,傅莳也拉着她的胳膊跳了下来,转头就往学校里走:“你真慢。”
“是你早到了。”顾清允顺着她快步走进校园,无奈:“这么急,车里有贼呢?”
身后的林肯缓缓启动,消失在了门口。傅莳也脚步总算慢了下来:“可不嘛,我哥太烦了,简直唐僧再世。”
顾清允偏头笑了两声,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确?他在这上学?
顾清允顿了顿。
昨天他穿的校服不是附中的,她还以为这人在其他学校上学。
不过附中一般也不强制穿校服,遵循的是散养的原则,什么舒服就穿什么。放眼看去,入目的学生基本上都穿的自己的衣服,只有寥寥几人穿着蓝白的校服。
在这其中,裴确又是穿校服的几人中最突出的一个。
他一身跟昨天截然不同的新校服,长得高,皮肤也白,走在人群里如同鹤立鸡群,很难不引起注意。
似乎是注意到了顾清允的视线,他抬眼,视线穿过无数人群与她对上了目光。
“看谁呢?”傅莳也怼了她两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小帅哥?你们俩有一腿?”
顾清允:“……”
高三的教学楼在最里面,到了楼下傅莳也才想起什么,开口问:“我没带书诶。”
顾清允推开教室后门,里面已经有几个学生了,看到她进来,有关系好的笑着打了声招呼。
附中一个班级的人不是很多,她向来是一个人坐。座位在靠窗户那列的中间,视野很好。
她将包放在书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傅莳也进去:“带书?你听吗?”
“我不听啊,我就是不想跟我哥待一块才来找你的。”傅莳也乖乖坐进去,动作间碰到了口袋里的盒装牛奶,她掏出来递给顾清允:“我哥塞的,给你喝。”
“我不想喝。”顾清允瞥了她一眼,接过牛奶,还是温热的,“给你热得好好的,你也不喝?”
“我也不想喝。”她拖长声音,趴在桌上,“给我个纸笔玩玩。”
顾清允从抽屉里抽了几张白纸,又翻出来两只炭笔塞给她:“玩去吧。”
傅莳也捏着炭笔滑来滑去,又凑过来:“我突然没灵感惹,要不你找本书给我看看。”
顾清允忙着算手上的大题,从抽屉里摸出本名著给她。
等到一套卷子刷完,顾清允抬头再看过去。傅莳也已经睡着了,胳膊下的书停留在第一页。
顾清允:“……”
算了,随她去吧。
她正准备刷另一套题,班主任便走了进来。
班主任姓杨,是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喊他老杨。
据说之前是年级主任,天天管着一群小兔崽子,被累得有一些轻微面瘫,一吹风就嘴歪眼斜,后来做了班主任整天待在教学楼里不出去。
老杨拍了拍手,等班级里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才继续说:“同学们,高一部的预科班今天来我们班上一堂旁听课,大家欢迎啊。”
所谓预科班,其实就是从各地犄角旮旯的贫困初中里面挑选出成绩优异的学生组成一个班级,不用中考,初三的冬季提前到学校里来上课,免学费,还送一套学区房的三年使用权。
总之就是一个全是好学生的贫困生班级,人数不多,成绩骇人。
附中成立预科班已经有不少年了,既是为了积累民间声望,也是为了将升学率持续拉高,最好是超过一中。
而他们的第一课,一般都是来高三的各个实验班上一堂“感受氛围课”。
也是老传统了,同学们并不意外。
顾清允敷衍地拍了两下手。
前门走进来七八个学生,有男有女。
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的时候,顾清允愣了一下。
这么巧?
她饶有兴致地对上裴确的目光,轻轻挑了挑眉。
哎呀,小天才啊。
怪不得他们一家子看上去没什么钱,却能搬到楼下。
要知道,最靠近学校的学区房房价可是最贵的,就连租金也高得吓人。
老杨招呼着几个同学拎着凳子坐在走道上。裴确在最后一个,自然而然地被老杨安排到了靠窗的走道前排。
顾清允托着腮,看着裴确低眉顺从地坐在自己身侧。
跟昨天冷嘲他母亲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侧头笑了一声。
傅莳也被这动静吵醒,懵懵懂懂地左右看了看,对上了裴确的目光,她趴在桌上跟裴确打招呼:“嗨,小帅哥。”
裴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睫毛又垂落下去。
看上去很乖。
顾清允又笑了。
她撑着额头,侧头挡住了嘴角的弧度。
老杨开始上课,讲的是压轴题。
顾清允早就算出答案来,便低着脑袋继续写新题。
傅莳也被吵醒了睡不着,捏着炭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身侧男生靠得不近,两人之间是最礼貌的距离。
随手划了几个答案后,顾清允余光瞥见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抬头听讲。
周围预科班的学生都靠在桌边跟高三的学生一起看卷子,只有她因为不听课所以没拿出卷子,导致裴确也变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笔尖顿了顿,将老杨讲的卷子抽出来放在桌上。
裴确的视线缓缓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昨晚天黑灯光暗,顾清允也没仔细看过这人。
这时候才发现,裴确皮肤白皙,唇瓣殷红,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眸色极黑,看人的时候不带着任何情绪。
眼尾下方一寸的地方有道未愈合的伤痕,殷红的,格外刺眼。
她收回目光。
很难想象,这样矛盾又略显凌厉的长相会在一个刚上高中的男生脸上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卷子,示意他自己看。
做完这些后,顾清允也没再管他,自顾自继续刷题。
身边的人安静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将小臂搭上桌沿,轻轻捏住了卷子的一边。
初春的天还凉着,他外面套了件附中的校服,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衬。
一双手被冻得通红。
顾清允动作一顿,下意识扫了一眼。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节处的红相比其他地方要更深一些,不知道在哪撞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只手都很漂亮。
她挑眉,拉着椅子往里去了点,给裴确留出更大的桌子空间。
但裴确却不知是误会了什么,顿时僵在原地。
顾清允看他半天没动作,侧头看他,两根手指捏着裴确的衣袖,将他的胳膊整个拽上桌子。
她压低声音:“你那么看不难受?”
裴确还是僵着,那双冷淡的眸子安静地盯着顾清允,过了两秒才缓过来:“……谢谢。”
顾清允突然想到昨晚的猜测。
要真是生理性地不喜欢跟别人触碰,那她刚刚岂不是……
她略有些尴尬,盯着那双冻红了的手,摸出那盒牛奶,避开他的手塞给裴确。
补偿一下,别的也没有了。
她没管裴确的反应,靠上椅背,往周围扫了一圈。
预科班的学生不算多,进教室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带纸笔,但此时每个人的手上都捏着一只笔,顾清允想,多半是班上的同学借给他们的。
她从抽屉里的笔袋中挑了支红笔,又抽了两张草稿纸一齐放在桌子上。
旁边安静许久,传来一声“谢谢”。
顾清允没再回话,做完这些就低着头刷她自己的题去了。
裴确捏着红笔,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手心里,牛奶盒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流向他冻僵的指尖,他无意识摩挲着牛奶盒上的烫金logo。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目光落在顾清允身上。
她垂着头,柔软的发丝从肩颈滑下,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红唇轻抿。
独属于女生的淡香似有似无地飘到他鼻尖。
他收回了目光,喉结轻轻滚动。
卷子上的笔迹张扬大方,红色的勾画满了整张卷子,没有错一题。姓名栏处写着三个大字:顾清允。
原来是这三个字。
裴确记在心里。
谁知一抬头,对上了傅莳也一脸吃瓜的眸子。
裴确:“……”
傅莳也:“:D”
傅莳也笑眯眯地挑了挑眉,用口型说:“偷看?”
裴确抿唇,没回答,移开目光,追上了老杨的思路。
傅莳也兴致不减,弯眼垂眸往纸上又划了两笔。
一堂课很快结束,几个预科班的学生搬着凳子离开。
裴确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清允,她没说什么,头也没抬地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了。
“诶,这个给你。”傅莳也突然将写写画画了一节课的白纸塞给他,意有所指地冲他使眼色,“收好噢!”
裴确下意识接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有人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顿了顿,轻声道了句谢,拎着凳子离开。
走廊学生熙熙攘攘,裴确将凳子放下,翻开了那张折着的白纸。
是一副素描。
教室的背景被虚化,只有几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桌椅的轮廓,黑板上模糊的字迹随意涂抹成阴影。
整幅画的焦点集中在桌子旁的两人身上——女孩垂眸写题,睫毛长而翘,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坐在她桌子侧面的男生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
裴确站在原地,盯着这副画看了片刻,直到同伴在不远处喊他,他才将画纸又折了起来,慢慢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