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醒挨个送她们回家，先是黄薇琪，因为李来娣害怕见到黄建业，所以林醒让她在门口等。

林醒站在黄建业面前，显得很瘦小，但她还是站在那，手牵着黄薇琪。

林醒笑的礼貌得体，她忍住声音的颤抖对黄建业说:“叔叔好，今天学校有志愿者活动，我刚好要参加，但老师说人手不太够，我就拉着黄薇琪一起去了，让她回家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黄建业眼神锐利，像剔骨刀一样，吊三白的无神眼睛压向林醒，让林醒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微笑。

终于黄建业勾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有种毒蛇般的诡异，林醒和黄薇琪手心止不住冒汗。

“没关系的，薇琪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我不会怪她的。”

黄薇琪抖的像个筛糠。

林醒用力咬了咬舌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那太好了，我们这个活动明天还在，您看能不能再让黄薇琪来帮忙一天。”

这下黄建业的眼神彻底冷下来，他似乎是在用眼神警告林醒，一时间带笑的脸变得无比扭曲。

“不行。”

林醒面色变得惨白，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成年男性。

在她面前的，是个无视法律的疯子。

他和李力完全不一样。

他很壮，身上全是肌肉，喜怒不形于色，林醒害怕这一类人。

林醒想再争取一下，被黄薇琪扯了扯衣角。

林醒只好说:“好的，叔叔再见。下次有机会我再来找薇琪玩。”

还没离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随之而来的，是李力的怒骂:“你个贱货，又跑去哪里骚了？还敢不给老子开门！？你信不信明天老子就把你……”

还没说完，黄建业先冲出去，面色阴沉，还是那张笑脸面具。

“李哥，闭嘴。”

李力手扶一旁的单车喘着粗气，脸上不停流下大颗的汗水，整件衣服汗津津的，贴住肥胖的身躯。

林醒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来娣。

她已经开始消肿的左脸又盖上了新的巴掌印。

李来娣觉得眼冒金星，站不稳脚跟，飘忽着，落不到地上。

林醒死死把李来娣护在身后，她已经扯不出笑脸了，只好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诚恳些，“李叔叔好，你别怪李来娣，她下午睡醒之后是我硬拉着她陪我一起去参加学校的志愿者活动，我想着她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好事。”

李力不好再说什么，但还是一直低声骂着:“这个婊子没死就行了，呼吸个屁的空气。妈的，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上学了，直接卖掉她算了……”

黄建业在不远处死死盯着林醒，突然笑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就是一条发现猎物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黄薇琪立马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她鼓起勇气让林醒快走。

林醒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离开。

回到家已是夜晚，林醒累极了。

进门后，林庆辉坐在沙发喝茶，王芙不知道去哪了。

他问:“今天一天都去干嘛了？”

林醒突然开始发抖，一手握着手臂，指甲深陷肉里。

“没干什么。”

林醒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醒就如同溺水的人，发黑的海水灌进林醒的口鼻，林醒觉得自己也有些轻飘飘的，脚像是在下陷，要坠落至海底深处。

“我今天看到你在和一个男生说话。”

林醒双腿彻底无力，手臂被自己掐出丝丝鲜血，可脑袋很乱，不停嗡嗡响。

无法再继续说话，林醒的喉咙拼命止住自己呕吐的欲望。

她站在门前玄关处，头垂的很低，手脚发麻，脊椎酸痛。

玄关的的灯没开，林醒又夜盲，面前黑漆漆的地面与深海重合，林醒连耳朵都被海水灌满，林庆辉的声音听起来变得隔着了一层罩子。

林庆辉重重叹气，起身走向林醒。

女儿大了，变得不听话了。我作为一位负责任的父亲，当然要好好管教。

——这是林庆辉心里所想。

随着林庆辉的靠近，林醒闻到了一股香水味，那不是王芙会用的，林庆辉根本没有香水。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醒勾起一抹苦笑。

她不知道林庆辉看到了多少，现在解释都是欲盖弥彰。

玄关那有个台阶，上了台阶就是客厅。

林庆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愤怒燃烧成碳，炙烤着林醒。

“跪下。”

林醒麻木的低着头，缓缓弯下膝盖。

“和我说，对不起。”

林醒变成一具人偶，她张嘴，声音很平静，“对不起。”

林庆辉不满，“称呼呢？”

林醒再次张嘴，那个称谓却怎么也叫不出口，最后林醒放弃挣扎，彻底地。

她说:“爸爸，对不起。”

林庆辉终于满意了些，微微点头，表示:我大发慈悲的原谅你了，但你依旧罪孽深重。

“你好好跪在着反省反省。”

说完，林庆辉回到沙发坐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醒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身后的门被打开，王芙走进来，一眼看到跪着的林醒。

王芙也重重叹气，没有理会林醒，只是越过她往里走，问林庆辉:“她又干嘛了？”

林庆辉冷笑:“你看你教的好女儿，一整天不着家，跑去找别的男生约会。”

王芙一下子就发火了，她甩包冲林庆辉大骂:“什么叫我教的！一天天不着家的人是谁！你说啊！”

场面很滑稽，玄关有个人在沉默地跪着，客厅有两个人在吵闹地争论着。

林醒的膝盖麻了，她不理会，只是低头按压住伤口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的人吵完了，王芙流着泪过来，抱住林醒。

她让林醒起身，林醒的腿已经没了知觉，扶着墙站起来又一下腿软跪下了。

林庆辉走过来，他说:“不准起来，我没说你可以起你就不能起。”

林醒扑倒跪下时，膝盖磕在了台阶上，痛的林醒迸出生理泪水。

林醒索性在台阶上跪下。

她心想:还挺好，离房间近了一步。

王芙又和林庆辉吵起来。

等林醒被允许起身去休息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导致第二天林醒没能起得来，她一觉睡到下午。

当然，她也出不去了。

林庆辉让她在家好好反省。

中午时，王芙抱着衣服进来，打开衣柜放好时看到柜子里有些米白色碎屑，她用手指捻起来，一抹开有些油黏在手指上，王芙自言自语道:“夏天就是虫子多，看来要大扫除了，衣柜都进蟑螂了。”

手机震动，林醒迷糊爬起身摸手机，解锁开，是谢自随发来的信息。

一张他抱着猫咪的照片。

怀里的橘猫眯眼晒太阳，不知道谢自随怎么拍的，拍到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薄唇上扬，露出整齐的牙齿，生动的让林醒几乎立马想象到了他爽朗笑着是模样。

谢自随问她:什么时候来撸猫？

林醒目光柔和，慢慢打字，她不好给出承诺，但又不忍拒绝，只好回复:有机会一定来。

把照片保存，再打开和黄薇琪的聊天界面。

中途睡醒给黄薇琪发的信息还没有回信。

林醒看着聊天界面，面露担忧。

李来娣那她不好问，离开前她向李来娣保证过，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晚上才收到黄薇琪的回复。

——没事，黄建业不敢怎么动我，我现在可是他的摇钱树。

像是心有灵犀，林醒还没问，黄薇琪又发了条信息。

——阿来也还好，她妈妈在家，她不会乱来的。

林醒短暂松口气。

林醒不算特别爱出去玩的人，如果没有想去的地方，林醒可以在家宅一辈子。

就算现在有要去的地方，林醒也出不了门。

每天都要问好几次黄薇琪她们的情况，偶尔和谢自随聊几句逃避现实。

林醒窝在家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天。

八月二十四，是林醒的生日。

林醒在几天前就试探地问过林庆辉，她想让黄薇琪和李来娣来她家。

“爸爸，24号那天是我生日，我想叫几个朋友一起去庆祝一下。”

王芙在一旁很高兴，“可以啊，我们想想就要满18岁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必须庆祝一下。”

林醒家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小时候林醒也为此哭闹过。

当时林庆辉创业刚刚起步，特别忙。连王芙也要去帮忙。夫妻二人忙得脚不沾地。

后来的某一天，林醒就接受了。

其实18岁对林醒来说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她只是想看看黄薇琪和李来娣怎么样了。

林庆辉没多说什么，给林醒转了个数量可观的红包。

他浅笑着喝了口茶，对林醒说:“要去就去吃点好的。”

林醒道谢后收下了。

“没有那个男的吧？”林庆辉放下茶杯问。

林醒摇头，“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女生。”

王芙边收拾碗筷边问:“除了佳佳还有别人？”

林醒解释:“没有，佳佳不来，她去集训了。”

王芙吃惊，“她现在去当艺术生啊？”

林醒点点头，往嘴里塞了颗樱桃。

林庆辉皱眉摇头:“净想走捷径，她这样怎么对得起爸妈。”

林醒差点被呛到，咳嗽了好一会儿，沉默着。还是没忍住说:“也不是捷径，佳佳很辛苦的，一直在努力，每天从早学到晚，几乎没有休息过。”

林庆辉没搭理林醒，只看着手机，可能觉得自己要包容林醒的孩子气。

上周周末，林醒和许嘉佳通了视频电话，屏幕里的许嘉佳眼里满是光彩，她的黑眼圈变得比林醒还严重，但她很亢奋，孜孜不倦和林醒说自己集训的生活。

严厉但给她偷偷开小灶的老师；半夜饿得不行偷偷起来泡泡面吃；凌晨四点睡不着起床去练普通话……

一桩桩一件件，林醒听的入迷，许嘉佳说的开心。

林醒透过这样迷糊的，勇敢的，认真的许嘉佳看到了未来的许嘉佳。

她会出现在电视上，穿着精致的正装，或许是新闻频道，或许是天气预报，或许是法治栏目。

林醒猜不出她会去哪，但她相信，许嘉佳会不停前进。

有一天，许嘉佳会站在闪光灯下迎接鲜花与掌声。

两人聊了很久，道别时许嘉佳还哭鼻子了。她说:“想想，我好想你。”

林醒笑嘻嘻说:“那还不快回来陪朕，小心朕把你打入冷宫！”

电话挂断，手机息屏，映出林醒向下撇的嘴角。

肚子像个无底洞，脑海深处不停的渴望食物，林醒把手机一扔，偷溜出门吃了顿炸串。

来到八月二十四号，林醒难得早起，没有太多精心打扮，只是套了条棉麻焦糖色背带裤，一件Polo衫打底。

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显小，像个初中生。

这次没带帽子，别了个曲奇发卡在头上。

背上小书包，林醒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跑到柜子那翻出许嘉佳送的一只唇釉，笨拙的涂上了。

涂上又擦掉，再涂上，再擦掉，反复了几次，林醒嘴皮都要擦破了。

最后，林醒把唇釉放进包里，带着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