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喊来护士拔针管，人一进来，于放老实伸出手去，视线有意无意看向窗外。
没办法，他从小就晕针，也不怎么喜欢来医院。
“第五天来拆线，这些天注意别碰水。”年轻女护士收起针管嘱咐道。
于放懵逼，反应慢了半拍，“拆线？我缝针了？”
“那么一大个的口子你他妈不缝针是要干什么？”江门看白痴一样看着目光呆滞的于放，手心拍向他侧脸，“别想了，一个大老爷们缝个针怎么了，起来收拾收拾，先去吃点东西。”
一醒来先是一个叫彭显越的陌生男人，对方前脚刚走江门后脚进来，于放哪里会想到，一个酒瓶子竟然给自己砸出好几针来。
这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妈的还好，二十万足够弥补自己内心的伤害。
二十万？
于放差点忘了，床头柜上还有那人留下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先拿在身上再说。
江门在门口催了好几道，于放拿起来扫了一眼，顺手塞进口袋。
“来了来了。”
——
车开到一半，江门老爸打电话来让他滚回公司，这男人啥都硬气，就是在他爹面前硬不起来。
于放也不为难他，朝路边努努嘴，“把我送回店里回去吧！”
江门没办法，公司那边估计出了事，不然老头子不会喊的那么急。
他一脸无奈，“行，那你自己随便吃点，我改天好好请你吃一顿。”
于放歪窝在副驾，翻出烟和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他降下车窗，微凉的风吹打在脸上，撕扯的伤口有些疼。
“对了，你那破手机还在我那儿，过两天我给你带过来，用是用不成了，换一个吧！”
“行，有时间去换。”
江门在路边停车，于放刚下车摔上车门，黑色车子绝尘而去，好似赶命一样，很快消失在视野。
于放在垃圾箱旁边捻灭烟头扔进垃圾桶，一抬头，自己的烧烤店近在眼前。
店开在大学城门口，除去寒暑假，平时客流量都不错，又因为于放人长的帅气，平时总有小姑娘三两成群来店里照顾他生意。
“放哥，在这干嘛呢？”孟晓佳的共享单车稳稳停在于放脚边，她下车上锁，顺着对方目光看向烧烤店。
于放双手插兜眼睛微眯，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他发现自己已经魔怔了，真是疯了，怎么还真信有人白给自己二十万？
“规划我人生的伟大宏图。”
“就你这条件，趁年轻找个富婆得了。”孟晓佳调侃。
“最近确实有在好好想这个事儿。”
“放哥，你真有这个打算啊？”孟晓佳不太相信。
“别逗。”于放从抽屉里拿出钥匙走向门外，头也不回道，“晓佳，你先看看店，我出去一趟。”
“啊——行。”
孟晓佳正在打扫卫生，囔囔着要出去一趟的于放又折回来，人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他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哎我记得前次让你备几个创可贴在店里，还有没有啊？”
于放一开始也没有那么穷讲究，一个破烧烤店还备什么创可贴，他一个大男人，磕了碰了也就水一冲的事。
实在是孟晓佳这人太不小心，好几次，当着于放的面不是把自己手割破就是把腿碰青，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擦破皮的事，于放觉得她到底是个姑娘，也就上了心让她给店里弄个医药箱。
平时消个毒贴个创可贴，至少不会留下隐患。
“好像有吧！”孟晓佳顺手把扫帚靠在收银台边，弯腰“躲”进收银台柜子下，翻出藏在柜子底端的医药箱，“放哥，你昨天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你被打得还挺惨。”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条半米宽的距离，晓佳低头翻找创可贴，一双长久做活的手粗小又圆润。
晓佳余光瞥过这个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大男孩，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像个哥哥一样！事事都比她上心。
“找不到？”
“你质疑我？”晓佳拿出一把HelloKitty猫咪图案的创可贴，放在靠近于放那侧的收银台上，神情嘚瑟，“喏，够吗？”
“两张就够了。”于放犹豫两秒，挑出两张，暴力撕开一巴掌盖上伤口，没个镜子他也看不见伤口位置的准确位置，疼得他白眼一翻，差点当场昏厥。
“哎哎哎，我来吧我来吧！”晓佳接过，两根手指压住两张HelloKitty创可贴，温柔又小心的替他贴上，“我说放哥，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啊！你以后可是要靠这张脸娶老婆的。”
“现在的女生又不傻，一穷二白光靠这张脸，谁愿意跟你。”
孟晓佳手上的动作顿住，没有接茬。
现在店里没人，两人又凑得极近，晓佳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两人挨得那么近，甚至让她有些手抖。
“你慌啥？”
于放这话让晓佳更加心虚，时间在这一秒按下快进，“闭嘴啊你。”
“好了没？”于放语气有些不耐。
“急啥急，阎王爷找你啊！”
“我赶时间。”
“可以了，走吧！”
伤口勉强遮住，于放流氓打了声口哨，双手插进裤兜，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晓佳站在原地，那人热热的呼吸似乎还在周身萦绕，她望着他高挑劲瘦的背影，面上不知何时晕染上一层桃红，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于放骑上自己的小雅迪专车，一个拐弯就消失不见踪迹。
道路两边摇曳深红色的红枫，密密麻麻的缝隙里，透出几缕温和暖阳，每棵树落在地上的阴影大概有半米，于放一路在阴影和阳光下穿梭。
他一手握住手把控制前方方向，余光瞥不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又伸手去强行掰歪镜子。他左右打量镜子里自己额头的伤，后知后觉感受到酥麻的疼意。
于放微微蹙起眉头，后视镜里，于放一向光洁饱满又略微黝黑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根小小细纹。
“啧，年纪明显见长啊！”于放手上加速，话音未落就已经完全消散在风里，淡薄的背影慢慢变小。
于放从十岁到现在这么多年，这条小巷他已经走了无数遍，他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也压根没想过会在这里生活。
以前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他过来，提着大包小袋的礼品，说着客气又疏离的问候。他以为，他跟她没什么关系，跟这里也没有关系，后来他才明白，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只有这里愿意收留他。
于放停下车，抬头，小院里的银杏叶开始变黄，地上稀稀落落掉了几片，看来将凤霞早上已经扫过了。
“回来啦！”年迈嘶哑被岁月侵蚀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于放照着后视镜拨了拨挡无可挡的短寸，朗声回应道，“来了。”
“吃饭了吗？”
“还没呢，我自己随便弄点吃吧！”于放弯腰站在玄关处换鞋，身体背对着沙发处的人，目光心虚的扫寻对面。
他猫着腰钻进了厨房，小心翼翼向右扭过四十五度角的头，刚好露出没有丝毫擦伤的半边脸。
他抬起眼皮，视线穿过厨房看向客厅里的将凤霞。
将凤霞带着一副老花眼镜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沙发上，窗外阳光穿过银杏树叶透过玻璃洒进客厅，将凤霞坐在沙发的一角，那一角刚好就在阳光里。
她满头的白发在光里透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可惜她身上那一套衣服太老土，如果换上电影里英国贵族的拖地长裙，说她不是个贵族老太太于放都不相信。
“咋就杵在那儿呢？要吃啥自己去弄。”将凤霞看他，手里织毛衣速度不减。
“将凤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事儿啊？”
“啥事啊？”
于放转身拉开冰箱，拣出两根洗干净的大葱和一个番茄，拿过靠在墙上的砧板放在面前，顺手握住一把菜刀，他看着老钝的刀面，回她，“你或许可能是个贵族人家流落在外的小姐啊！”
“放你娘的臭屁。”
于放切大葱的动作顿住，刀口压在白胖胖大葱上，一点点无力的往下渗去，好似钝刀割肉，撕扯着过去吊在半空，割不断还沾上一刀腥。
疼吗？好像没感觉。
“好吧！我知道了，我娘不会放臭屁，你也不可能是贵族小姐。”贵族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满腹学识，不会是这样的。
她只是面相看着是，可能在他心里也是。
“我煮番茄面，你也吃一碗不？”
“半碗，煮软点。”
厨房里传来霹雳啪啦切菜声，思绪随着响动远飘窗外...........
——
杯子里的咖啡又续上一杯，彭显越要等的人迟迟未来。
他大脑放空看向落地窗外，好似那个人就站在对面，也在看他。
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涩涩的。
放在咖色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彭显越拿起来，是一条短信。发件人：宋焕青
“我知道你在等我，但是我不会去的。”
“我讨厌你，彭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