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来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又是一封加密邮件,内容和他脑子里刚设想的布局不谋而合,局势正在按计划转动,像一张网,却也像一场无法回头的坠落。
他忽然想起许天星。
那种念头来得毫无预兆,却极其自然,在所有关系都摇摇欲坠的时候,那个人冷静、清醒、嫌他烦,却一次次出现在他最难熬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替他撑住某一处该塌的地方。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进了聊天框,打了一句: 【许医生,你在干嘛?】
没人回,他又发:【我刚拆了绷带,感觉像被老虎舔了一口,血刺呼啦的你要不要看看?】
对面毫无动静,连“正在输入”都没有,顾云来眯了眯眼,舔了舔后槽牙,像是被人彻底激起了好胜心。
他一边扶着肩膀轻轻转动关节,一边不屈不挠地打字:
【你们医院空调是不是都开太冷?我上次去,差点把血冻成冰沙】
【今天只睡了三个小时,我现在清醒得像条狗。】
【你们医生是不是都不爱回微信?真没人性啊。】
说完,他顺手发了一张自拍,他靠在办公室的窗边,西装外套松开,领口半敞,头发有点乱,眼神凌厉里透着倦意,嘴角轻轻挑着,像笑非笑,整个人疲惫却又挺着那点姿态,看起来特别欠。
他发出去,又补了几句:【快夸我,好看,性感,病弱美男那种。】
【你再不回我,我就报警了啊,到时候出警的是那个死人脸沈放,你怕不怕?】
半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回应,顾云来盯着对话框,嘴角挑了挑,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真能装。”
另一边,许天星其实已经醒了会了,他下夜班回家,脱了衣服直接扔在地上,洗了个澡,就瘫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刚闭眼睡了一会,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他懒得搭理,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忽视这一波骚扰,但没什么用,脑子虽然昏昏沉沉,神经却清楚得很,自动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和顾云来相关的场景。。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微信,消息刷得密密麻麻,顾云来,大清早,穷追不舍,语气吊儿郎当,字里字外却带着种奇怪的执拗。那种你不理我我就发十条的赖劲,他不是第一次见,典型的你不回,我就一直闹到你理我为止。
像半夜被猫挠窗台,一连串混着废话和花样骚扰的句子,外加一张自拍,照片里的顾云来靠在沙发上,西装领口松着,眉眼带着疲惫,看起来像刚熬完通宵。可那眼神还倔强地吊着,嘴角那点笑意几乎像是在挑衅,像在说:“你看,我都这样了,你是不是该心软了?”
许天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十几秒,呼吸慢了半拍,他不该觉得这人好看,尤其是这么拽又这么可怜的时候,平心而论,顾云来本就长得帅,五官精致,骨线利落,是那种哪怕穿着病号服站在急诊走廊,也能让实习护士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带着天生的情绪钩子,哪怕疲惫,也勾得人心口发热,偏偏他知道自己长得好,又一点都不收敛。
许天星低低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像是在压下什么不该浮上来的情绪,他终于打下一句:【顾先生,下夜班医生的早上九点不是社交时间。】
对面几乎是秒回:【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我可以配合你,东八区到西八区随时切换时区】
许天星眉毛轻轻一挑,回了句:【我不是闲人,我要上班,也要休息。】
那头却像是没打算放过他一样,又慢吞吞冒出一句:【你就说,看没看我照片?】
紧接着:【许医生,麻烦你睡醒以后,查一下我这个症状:对一个人反复点开聊天框,看了又关,关了又看,是不是病了?】
许天星本想不回,但直觉告诉他,不回消息,顾云来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只好发了一个赞的表情,就这么一下,也像是承认了什么。
他看着照片看了几秒,忽然一把把被子拉过来蒙住头,翻身背对手机,低声骂了句:“……顾云来你真有病。”
可他知道,真正不对劲的,是他自己,他居然会因为这人的几句废话、一张照片、几个表情,感到一点点,期待。
顾云来看着那个赞,笑了笑,把手机放在桌上,轻声喃喃道:“行,至少还有点反应了。”
他像是忽然恢复了精气神,把西装重新扣好,拢了拢袖口,抬头看了眼会议室外的阳光,冷静,利落,甚至近乎无情,仿佛刚才那个给人发了十几条消息、半带撒娇地问你看没看我照片的人,从没出现过。
但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那张自拍还停在聊天界面,镜头里的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是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的痕迹。他没有删,好像那是他允许自己保留的唯一的一点柔软。
他收回目光,将手机扣在桌面,像是在关上一扇窗,起身走向另一边的办公室。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回响,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给即将到来的战役打着节拍。
墙上那块大屏幕上,已经投射出了盛阳集团过去半年的投资路径图,颜色标注清晰,资金走向一目了然,红色代表风险,蓝色代表资金体量,黄色则是时间节点。屏幕的蓝光映在众人脸上,给每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冷色调的面具。
大屏幕上的数据迅速跳动,像心电图一般起伏不定,几条异常突出的投资流线浮现出来,盛阳名下的三个空壳公司在短短六周内完成了跨行业、高额并购,一家医疗器械供应商、一家废弃的地产项目公司,还有一个注册不到三个月的资产管理平台。
顾云来喃喃自语,“这些交易表面上都是合法的。”看似毫无关联,却指向同一个点:资金,来源不明,交易,对象高度重合,每一条线都像蜘蛛网的一部分,细小却致命地连接着。
顾云来盯着屏幕,眉头紧锁,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桌面,节奏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空调的冷风吹过他的后颈,“这不是扩张,这是洗牌。“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那些交叉的资金线,指尖微微发颤,那是愤怒,而非恐惧。赵绍辉根本没打算慢慢来。他是在拿盛阳当掩护,把背后的黑金打包清洗,顺便借着云来和星来医疗牵出一条白道遮盖,如果这条线继续放任下去,不只是云来要栽,连许多地方政府的开发项目都得跟着塌。”
顾云来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的城市轮廓,那里有他的家族基业,有他熟悉的一切,也有他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的人。
顾云来将文件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神沉如水底,却在深处燃烧着某种无法扑灭的火焰,带着决心、愤怒,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终于能直面敌人的兴奋。
引蛇出洞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要么把他逼出来,要么,就要准备与整个盛阳集团正面交锋。
会议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仿佛他正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即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几天后,东华医院急诊科。
下午五点半,急诊科医护人员刚刚完成白班交接,疲惫却例行地交换着病例信息。突然,一群穿着笔挺西装的人推门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套装,那种悲痛中带着凌厉的气场让前台的护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见许天星医生。”她的声音不大,像一把锋利的剑,切开了大厅里嘈杂的声音,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是她的儿子,约莫三十出头,剃得极短的鬓角和一丝不苟的领带彰显着他的精英身份,只见他把死亡证明拍在急诊室的桌子上,证明上那行公式化的医学术语:心源性猝死。
许天星正准备进休息室换掉那身沾满血迹的衣服,衬衫上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半干,粘在皮肤上的触感让他感到不适。护士长吴悦突然从门口跑进来,脸色煞白,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慌乱:“小许,外头来了人……李启东的家属。”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手指僵在衬衫扣子上,李启东,他当然记得。
三周前,飞机上心脏骤停的病人,五十八岁,心脏骤停,但在他和顾云来联手抢救下勉强恢复了自主循环,那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狭窄的机舱过道,焦虑的乘客目光,他跪在地上做AED时膝盖传来的疼痛。
后来转入ICU、普通病房,再到出院,一切程序都按标准执行,那是属于“勉强救回来的高风险病人“,每个医生都知道这种案例后期随时可能复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可现在,李启东死了,出院不到三周。
吴悦的声音发紧,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是他的夫人和儿子,情绪都很激动,说是你救治不当……前台已经拦不住了,你要不先避避?”
“没事的吴姐,你联系医务处的人,我先过去。”许天星神色不动,眼中掠过一丝疲惫,只微微点头,抬脚往走廊走去。
急诊大厅已经围了不少人,人群交头接耳,试图从零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一场“意外”的真相。窃窃私语像水面上的涟漪,在人群中不断扩散。
李启东的妻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每一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容精致却面色憔悴,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却竭力保持着上流社会女性应有的体面,那种强撑的姿态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揪心。
许天星从急诊室走来,步伐沉稳,神情如常。他站定,轻声开口,语调克制而礼貌: “您好,我是许天星。” 他声音不高,却让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安静了几分,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李启东的妻子目光立刻锁定他,那一刻,她的整个人仿佛切换成了另一种姿态,悲痛下的愤怒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她开口,语速平稳,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句句如刀: “三周前,我丈夫从国外回来,在飞机上突发心脏骤停,是你,对吧?你在飞机上对他进行抢救,用了AED。” 她抬起眼,那目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毫不留情地映射在许天星身上,也照进了在场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心里。
大厅的荧光灯在她眼中折射出一片湿润的光,衬得她的质问更加锋利,“你们说他'恢复良好','已经脱离危险'。”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一丝颤抖,“可三周后,他还是死了。”
“你们说那场抢救没问题,是按标准流程处理的。可你们有没有想过!” 她忽然加重了语气:“从那之后,他再没真正好过,记忆紊乱、身体疼痛、惊厥、情绪失控……”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场'成功'的急救,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真的百分之百没有瑕疵?你敢不敢保证,当时你在飞机上急救的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格外刺鼻,许天星感到喉咙一阵发紧。他的指尖动了动,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他第一百次感受到这份职业的沉重,生死就是这么脆弱,即使你竭尽全力,有些东西依然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太熟悉这种情形了,病人死亡,医生就成了可以被指责的方向。尤其是当死者不再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锦东集团的董事长,那种你们应该救活他的期待,就成了社会压力与情绪宣泄的出口。
悲痛的人听不进理智的分析,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出口,一个能承受他们愤怒的对象。
李夫人上前一步,声音一顿,目光像一道锐利的刀锋: “许医生,我不是质疑你救了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敢拍着胸口说,那次急救,真的完美无缺?” 这句话落下,现场一片哗然,低语声如同波浪一般涌动。
“不是说AED普通人都能用吗?那医生用起来岂不是更保险?”
“万一操作不规范,那责任怎么划分?”
“她这意思就是这个许医生害死她老公?”
人群的嘈杂尚未散去,许天星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是那天在航班上实施急救的第一责任医生。”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启东的妻子,神情冷静到近乎克制:“当时患者突发心脏骤停,我初步判断为室颤。根据国际医学流程,我立即使用了机上配备的AED,并在自主呼吸恢复后进行持续监测。”
“全程操作均在系统自动判断下完成,AED判定需要除颤,我才启动电击,每一次操作都确保了安全前提。“他说到这顿了顿,语气略缓,“我理解,您这段时间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安与痛苦。但从医学角度而言,我没有任何越规操作。相反……”他轻轻点头,声音沉稳:“如果没有那一次及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