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卓易到底做了什么,只是过了好长一段时日都没有任何动静,办公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祥和,连新年来的都是静悄悄的。
元旦照例要放假,节前卓易忽然发来短信,是用的一个陌生号码,大概是他的私人电话吧,我想了想,还是存进了名片夹。
他说一切OK,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但确实让我一下子轻松下来。
北京城空了大半,连地铁一号线都有空位置了。佟锐扬不知道去哪消磨长假了,我只能拉了齐洛,从东五环一直跑到了北四环,就为了喝一杯奶茶。齐洛是个懒得无以复加的人,之所以肯答应我这么疯狂的要求是顾忌到我最近的心情不太正常,只是一见到我这张阳光灿烂的脸,她瞬间就后悔自己做了这个莽撞的决定。要不是地铁里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追打,估计我肯定是没办法活着走出地铁口了。
“喏!”水吧,我兴奋地坐在竹椅里,给她看节前卓易发来的短信,“不会有事了。”
“他就这么帮你搞定了?”
“他可是财务总监。”
“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卓易的话说的很是斩钉截铁,通过这短短的几个字我甚至可以看到他那坚定的神情,他是财务总监,他说“不会有事”,我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店里的人比以往少了很多,音乐也换成了少见的爱尔兰风笛。
Down by sally garden,我一直认为,喜欢听爱尔兰风笛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单纯的因为它很小众,或者只是爱尔兰的一种街头艺术?
齐洛完全没有我这份闲适的心情,原因很简单,这么隆重的中国传统节日,他们做广告的怎么会错过,节事营销可是当下最流行的,齐洛一定忙得要死。
这种情况下居然义无反顾地陪我跑了这么远,只为喝一杯奶茶,我忽然好感动。
“齐洛!”
“干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抬头瞄了我一眼。
“我请客!”
“当然是你请,我是不会掏钱的。”
“你最近很忙吗?”见她一脸的心不在焉,我下意识地问了句。
“还好。”齐洛皱着眉坐直了身子,“我只是在想,卓易他为什么这么帮你。”
“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不然呢?”我非常地肯定,当初错的不是我。
“真是这样吗?”她忽然变得若有所思,一副怅惘的神情,“你们还是朋友吗?”
我从来不知道齐洛还有这样的一面,一时没明白她此番言论的用意,继续呆愣愣地眨眼睛。
“我也是前阵子无意间听他朋友说的。你也知道,卓易他爸爸是基金经理人,结果三年前被人查出了老鼠仓,也就是卓易出国前的那段时间。”齐洛顿了顿,似乎在等我做出反应,而我却在她面前不明所以地发着呆。几秒钟后,齐洛又兀自道,“你大概不知道吧,虽然卓易身边一直桃花盛开,但你是他唯一一个正式女友。”
唯一正式女友?这个头衔被齐洛描绘得似乎无上荣耀,就好像我有多么与众不同似的。不过却还是有一种“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感觉。
我虽然有几分感激最近卓易这么帮我,但他毕竟也曾经伤害过我。
对于我这样的人,曾经有过的伤痕不是一个“唯一”就能抚平的。齐洛不会理解,那些曾经很好很好的关系突然便断了,那些本来记挂你的人也在某一天渐行渐远了。而一直站在原地的我也不得不在事实中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自己一直笃定的信仰到头来却被全盘否定,一直不曾预料会发生的事情却血淋淋地出现在面前,那种被迫接受的迷茫与无助不是一个被定位为“唯一”的身份就可以弥补的。
就像是老套而又经典的电视剧桥段,曾有人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永远爱我”,可最后还是用一句,“对不起,感情是勉强不来的”打发了我。
我不管当初什么是卓易提出分手的真正理由,那个理由对于现在的我已无足轻重。可是,不是不爱就可以坦然面对,不是和平分手就可以继续做朋友。
只是,为什么?
大概,在我慌乱的时候,他是身边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吧。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眼前的最后一根稻草,谁会有心思去想那根稻草是否曾经在他的脸色抽出过一条疤?
“这段时间,我承认自己对他的怨恨淡了很多。不过,那只是因为他在帮我,我感激他。”我笃定地回答。
“可是你还相信他,一个伤害过你的人,你到现在还这样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就算是赌博,为了赢,我也要先敢下注才行。
“我突然很好奇,你们之间,分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因为我吃相太差,不可爱,不淑女,让他拿不出手。”这就是三年前他给我的理由,犀利,透彻,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兀自沉默。
时间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而后,是齐洛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如果,有一天他又离开了,你想和他说什么?”
她这是在干什么?自制肥皂剧吗?“如果”这个词向来不具有时间效应,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假设,齐洛的这句话丝毫不会给我的情绪带来任何波动。于是,我毫不留情地说了八个字,“阿弥陀佛,施主走好。”
好冷漠,说完那句话,我自己也不禁浑身一抖。卓易他最近一直在帮我,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结果会是怎样,至少现在,在我看来,他确实在帮我。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挥挥手,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念一句,“希望我们依旧是朋友。”
齐洛又沉默了下去,她今天就像一个行走了很久终于停下脚步找到归宿的旅者,深沉而沧桑。我没有打断她,一个人凹陷在竹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墙壁上昏暗的壁灯散发着柔弱的微光,四周安静得只有细弱的电流偶尔发出嗡嗡的声响。
夕阳渐渐沉去,如果现在窗外灰暗的天空突然咔嚓劈出一条闪电,没准儿下一秒我就穿越了,但由于少了这个催化剂,所以,此刻穿越的只是我的思绪,它撇下我的肉身,独自回到五年前,我认识卓易的第一天。
十九、二十岁的校园男女初次见面实在没有浪漫可言。男主角不是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黑夜像天兵天将一样只身降落在冒雨奔走的女主角身边;也不是受尽苦难,在这群英汇聚的象牙塔里踽踽独行的灰姑娘身边的white knight。恰恰相反,我那个时候的心智特别成熟,早就不相信“青蛙变王子”或者“麻雀变凤凰”的故事。齐洛说,这是因为我从小看的就是奥斯卡·王尔德,而不是格林抑或安徒生。
我因为一句“长得帅就可以随便抢别人的位置啊!”开启了长达两年的占座拉锯战,起初还是帮着舍友尚扬抢卓易的位置,慢慢就演变成帮着卓易抢别人的位置了。这个变化非常的循序渐进,以至于看似格外理所当然,每一个当事人都不曾注意这个转变的微妙与突兀。
所以,我根本不记得卓易的死党是在什么时候把对我的称呼改口成“弟妹”的,反正卓易默认,我也乐得其所。然而,不知不觉地开始却在分手时突如其来得好似晴天霹雳,在明明舒缓而柔和的生活里硬生生地扯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他丢下一句分手语,然后不辞而别,一个人飞去了大洋彼岸,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不怪他会这样和我分手,尚扬早就告诫过我,是我自己不自量力以致自食其果。但他作为分手的理由却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蒙受那些曾经对他追求未遂的烂桃花们的嘲讽与讥笑。而他,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独自一人在海外逍遥快活,对我这个受害者不闻不问,着实可恶。
后来,我的心态愈发成熟,暗下决心绝不会同像卓易那样不成熟、不负责的人谈感情。至少,在现在这个生命的时点上,我不会再喜欢他。
只是,齐洛今天的态度与说辞让我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我和卓易分手的理由。
齐洛说,三年前,卓易的爸爸被发现做老鼠仓。
三年前,卓易责怪我不淑女,强行和我分手。
三年前,他不告而别一人拿了全额奖学金留学美国。
现在,他是PMD的财务总监,他和我说“不会有事的”,他说他会帮我。
这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拿出手机,好想拨通那个电话,好想问他一句话。然而,看着屏幕由亮转暗,我还是迟疑了。
齐洛突兀地抬起头,看着我:“想打电话?”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事实并不是当初我所认为的那样,会不会有遗憾?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就连我,现在心里记挂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算了,还是不要了。”
“打吧,也许,你们还会是朋友。”齐洛吸了口气,忽然释然地笑道,“有个PMD的财务总监做朋友多牛叉啊!”
“嘁——”我脸上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拨通了那个刚刚存进名片夹不久的电话。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约我出来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