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说过的话语对我来说,字字珠玑,可你又将我置于何地?你的面容笑貌是我藏在心底不敢碰触的回忆,因为它美好得那样不真实……
——你可知道,每当一个幸福的梦被唤醒,那种失落远比从噩梦中脱身的愉悦来的深刻。我就像仰望蓝天微笑的孩子,不知道脚下的路正通往绝壁。而你,清楚地俯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却沉默不语,为的就是让我在追身悬崖的那一刻依旧可以沐浴在你温暖的目光里吗?
我和卓易约在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放假期间,这里冷清的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了,没有音乐,没有歌声。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我们坐在一起面对面,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傻笑,你还是会一脸无奈地说,“笑什么笑。”可是,对了地点却错了时间,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笑得随意,你也无法让我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情绪。
“我有话要和你说,你不联系我,我也会打给你的。”卓易的开场白并不煽情,平铺直叙地说了句:“楚昕,很可能过几天你还会怪我。”
我没理会他,摆弄着红色的大绒桌布,低声问了句:“叔叔怎么样?”
“什么?”他好像没反应过来。
“你爸爸。”我抬眸。
“你问这个干吗?”他凝眸。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本来就是多此一举,他要是想说,三年前就说了。只是,难道他不会觉得惋惜吗?
“楚昕?”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好像声音稍微加大一个分贝就会把我的情绪震得崩溃一般小心翼翼。
我皱着眉看他,咬着嘴唇。有些话,在这样的情境里,说出口,真的很难。
“你想问什么?”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明利的目光看得我一阵阵心虚。
“要是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你会给我怎样的理由?”
卓易突然笑了,然后闲适地靠回到座椅里:“我到现在还是认为,我比较喜欢淑女。”
这一刻,我也释然了。他在努力放开,不管成功与否,都不重要了,至少那段过去不会成为他此刻的牵绊,我也不需要再有什么纠结。
我将手伸过桌面,终于可以放心地笑了:“还是朋友,对吧!”
“当然!”他绅士地握了握我的手,同样笑着回答。
这样的感觉微妙而美好,不同于四五年前的懵懂,更不是分别时的苦楚。我们都在变,只是那两条明明已经渐行渐远的直线又奇迹般地拐了个弯。缘分真的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们牵连到一起,然后兜兜转转,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让我们站对了位。
我舒舒服服地躺回到身后松软的布艺沙发里,长长舒了口气:“真好。”
“不过,楚昕……”他又有些犹疑地念道。
“嗯?”
“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
我心里骤然一紧:“这个人是谁?”
“Nina,唐沁。”
“唐姐?为什么会是她?”
“她的确没有像Windy那样私拿客户的回扣,但是,有几次出差的报销款项被审计出了问题。”
“所以你将错就错把问题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我全身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个不是我说要谁负责就是谁负责的问题,我也不会因为你去冤枉谁。”
“可是……”
“她的问题一定会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你应该庆幸,总部只是觉察到营销部的账目出了问题,但并没有指定出在谁的身上。这次,相当于是唐沁救了苏承泽。”
“所以,你刚才才会说我可能还会怪你?”
“我知道她对你很好。”
“是啊,她对我好,她就这样走了,我会难过……”我感到一阵慌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是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此刻眼角慢慢溢出的温热的液体,我竟无法分辨究竟是难过伤心,还是喜极而泣。
毕竟,走的那个人不是他。
“楚昕,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停止继续调查,但我无法阻止Nina的离开,也不会保证总部不会再一次翻旧账。”
“已经很感激了。”我吸了吸鼻子,“唐姐和苏总已经知道这事了吗?”
“我总不能这么不通情理地让人家连国假都休息不好吧。”他笑了笑,转而又正色道,“但是,上班后,Nina的门禁卡会马上消磁,邮件也会很快通知到她。”
“不能缓一缓吗?总要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她早就该有心理准备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会让她的年假无缘无故的延长?”
我若有所悟,却依旧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楚昕,我希望你可以开心。”
我勉强将嘴角扯成一条弧线:“谢谢……”
果然,如卓易所说一般,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从我进到公司起,唐沁的办公室就一直空着,偶尔有几个行政部的人进去也只是随意搬了一些东西出来。格子间里的气氛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打探消息,一切都平静得无比诡异。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就能看见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大门半掩着,透明的玻璃窗让那里的一切一览无余,寂寥,没有生气。往昔的一切都已在我的视线之外,越走越远。
在这里,来来往往,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人类那么渺小,渺小到简单的几个财务数字就能把你置于死地,万劫不复,在这个圈子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忽然觉得,在这里踏出的每一步都那么小心翼翼,步履维艰。你无法预料下一刻,谁会因为谁而出卖你,你也不能预知哪一个小小的举措就会让你祸根深重。我们就好像被蒙住了双眼,而后站在万丈深渊之边,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午休之后,在走廊里看见了苏承泽。他见到我,脸上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随和,取而代之的只有阴沉和冷漠。我突然感到这样的他,陌生得可怕,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向与他相反的方向加快了脚步,却被他压低了嗓音叫住。
“楚昕。”
“苏总……”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把我带到楼梯拐角处,手里捏着唐沁那张消了磁的门禁卡,他一定很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那张卡摔在我的脸上,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那已经发白了的骨节。我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暴怒得额前青筋突起,连嘴角都在颤抖:“这就是你跑去财务部找你前男友的理由?”
“苏总,你……”他这样的质疑让我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
“要解释吗?”他浑身散发的冷漠的气息逼面而来,那种压抑的感觉甚至让我无法呼吸。
我心口紧得发痛,却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懵懂:“苏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对我这么生气,就算是杀头也要有个理由吧!”
“唐沁的事,难道不是你在搞鬼?”
“唐沁?”
“你在财务上找她的麻烦,逼她走!”
“我没有!”好像被霹雳击中一般,我无法遏制地全身颤抖。这样的话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又怎么会是说给我听?
“没有?”他的尾音挑得极高,充满了鄙夷与质疑。
“所有人都可以冤枉我,只有你不行!”我瞪圆了双眼,倔强地扬着头,努力克制着那些一不小心就会夺眶而出的液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每一次的喘息都仿佛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楚昕,你果然是个处心积虑的女人!”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下一秒,我已被惊得彻底呆住。
他居然说我处心积虑?!他居然这样评价我?!
要怎样的胸怀才能扛得起这样的罪名?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刀,刀刀剜在心口。我疼,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又好似一枚枚子弹,将我所在的空间一寸寸击溃,让世界在我面前,天塌地陷,我想逃,却无处可逃。
“楚昕。”他最后念了遍我的名字,怨恨抑或失望?我分不出那样的音色里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他转身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彻底结束了,所有的情节在他的控制下变得这样生硬,不由分说地把我“打入死牢”。这样的一句话已是对我最彻骨的审判。他的决绝,甚至不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便直接宣布了我的“死刑”。原来我在他的心中早已如此不堪,他已经不愿再多看我一眼,多听我一句。
可是,这些明明不是我的错……
我无法告诉他唐沁不是我逼走的,因为她的走的确与我有关。我在他冷漠的背影后静悄悄地转身。不能哭泣,泪水只会让他更加认为我虚伪。
很多时候,我们错就错在了那所谓的矜持上。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存在,也十二分的确定自己所思所想,可偏偏那份悸动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心灵的距离。你站在我面前,却又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
忽然明白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的真正含义,我看着你,仿佛隔了万水千山;我看着你,仿佛过了沧海桑田;我看着你,一切已然时过境迁……
我跋山涉水,一路跌跌撞撞而来,却仍是没能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
那些珍藏在过去的东西已然随着地球周而复始的自转慢慢遗失,早已不在原地了。那些青春的懵懂与悸动在岁月的冲刷下洗尽铅华,竟然是如此的苍白。
他知道卓易是我的前男友,他知道我和卓易见过几次面……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我见卓易是为了什么。
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要怎么形容,我甚至愿意自己抗下这些罪责去保全他,可到头来,他竟给了我这样一句评价,他说我处心积虑。他竟然这样看我!
他替唐沁打抱不平,他替唐沁怨恨我,我无话可说。
此刻的我,仿佛置身哀鸿满地的荒野,如何在这陈垣满地的荒芜中寻得那一抹希望,这世间有太多突兀的哀凉,猝不及防……
一个星期后,我辞职了……
在除夕的前夕,我成了无业游民。
我抱着那一箱满满沾染了这里所有气息的东西,一步步走出PMD的大门,我知道,我不会有机会再回来了……
我的生命徘徊在用以衡量苍凉的临界点上,只有孤单与无助相伴,和那不离不弃的绝望,挑染了这单调的人生。
我听见现实在歌唱,我听见思虑在叹息,我听见那遥远的声线一路奔腾而至,温柔得仿佛世界都不再清晰,只剩下一段段埋藏在内心的,有关你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