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不过在帝都,这油似乎廉价了点。
我靠在窗边和苏承泽打电话,几分钟的时间居然被风吹来的雨丝淋了个满头满脸。
搬家那天,齐洛和佟锐扬一起给我做了整整一晚的心理疏导,害我困得东倒西歪还不能上床睡觉。
佟锐扬认为,错过了的东西就不值得怀念——“‘追悔莫及’这四个字从来都是说给弱者听的,更何况,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他如是说。
和我一样同为女性的齐洛也持相同的观点——“虽然我也会为卓易感到惋惜,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明了后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既然还能做朋友就不算糟糕。”她补充道。
我综合了以上两种极为相似的观点,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半是打趣地对苏承泽说:“你说,卓易是不是也算一种backup?”
“这么好一个男人被你说成备胎可真是倒霉。”隔着一个欧洲大陆的距离,他的声音缓缓而来。
“那你是想让我把他扶正咯?”
“你这个女人的思维还真是不一般。”
“我呆过四班、八班、新闻班,就是没呆过一班。”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伪装坚强?”
“嗯?”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怔。
“我知道,Louis走了你不可能不悲伤。”
不可能不悲伤?被双重否定加重了的肯定句,对于某种隐密的情感,一击即中。
有那么一个人,他总是能如此精准地窥探我心底的悲伤,而后一语中的,一针见血地点破我所有伪装,让我顷刻间丢盔卸甲。
我握着电话的手突然僵住了。真的不知道我是幸运还是不幸,上天让我遇到了两个这么好的男人,一样的体贴入微,一样的百里挑一,然后,一前一后,相继走过我的生命。
窗边的高几上还摆着大学时用的台灯,食指轻轻按在旋钮上,稍稍移动,灯光由暗转亮,有一股循序渐进的柔和感。
是卓易送给我的,那个时候我喜欢熬夜看电影,他说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于是送了我这盏台灯。我早已忘记为什么在卓易离开我后它幸运地没有被我丢掉,此刻的它,已经经历了我和他两次的离别,却仍旧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里闪烁着几年前般怀旧的光。
仿佛时光已经将它遗忘,而我,却不可以这样一直悲伤。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转变话题,“Vivian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你当初见的那个样子。”
“如果她一直都这样了,你会怎么做?如果她突然醒来了,你又会怎么做?”
平凡如我们,怎敢期待爱情的轰轰烈烈,我只知道,有你有我,我的人生就会圆满。但偏又存在着那么多种可能,让你无法陪在我身边,让你不得不一次次离开,哪怕美其名曰为“忍痛割爱”。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得不到回答的我只能再一次转换话题,“半个月的年假也快用完了吧?”
“所以,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那好,我就再等你几天,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跑了!”
大概是雨天总会让人无端的伤感,我努力不动声色地让你感受到我的落寞与哀伤,希望你可以听出我玩笑一样的话语中那隐隐的不安与期盼,时间可以让太多的东西变化无常,我拿什么安慰自己,告诉自己隔着如此之长的距离,你依然是那个你?
“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体贴大方、善解人意的女性了?竟然可以接受他陪着另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国家独处半个月!”晚上跑去快餐店吃饭时竟意外撞见了佟锐扬和他的正牌意大利籍女友。饭后,趁着佟锐扬出去取车的功夫,我抓紧一切时间给Sabrina讲了我和苏承泽的事情。
“有点不可思议!”她的汉语水平极好,中文造诣甚至比我都高,听佟锐扬说,她在意大利时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不要相信柏拉图式恋爱,距离是不能产生美的。”
“可是我也阻止不了这段距离的产生,你知道,毕竟这件事情因他而起。”
“看来他是个责任心泛滥的男人!”
我满脸黑线地看着她:“还好你说的不是爱心泛滥……”
隔壁桌坐着两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学生,一男一女,两个人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听着同一个MP3里传出的歌曲,声音稍稍有些大,几秒钟后,我十分肯定地判断出了歌曲的名字——
“Living to love you。”大概是在我沉默后就和我一同专心地看着那对小情侣,这首歌的名字在我脑内冒出的同时,Sabrina将它念了出来。
我转过头,她正好微笑地看着我:“你知道吗,当我意识到自己很渴望可以有一段像他们那样纯粹,那样朴素的恋爱时,我已经错过早恋的最佳时机了。”
“难道你现在的感情不纯粹,不朴素吗?”Sabrina稍稍拧了眉。
“不是感情,是我的心情已经不一样了。”
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一对公认的完美组合,男生从高二开始就始终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任其他人等如何努力都不能动摇他半分。后来他和班上一个特别可爱的女生开始交往,当时我们都秉持着班主任老师的一贯教导,认为谈恋爱会耽误学习,并且积极等待高三前的轮番考试,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万年第一让贤的情景剧。没想到,令人咋舌的是,男生的成绩非但没有一落千丈,反而带着他的小女友一同考进了国内的最高等学府。要知道,如果没有他,那个女生的成绩只能勉强擦过一本线,高考成绩出来时真是轰动全班,害我深深懊悔了一个假期,身为万年第一三年的同桌,怎么就不懂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那时的心境,简单得不过如此——
我没有期待爱情恒久得等同于奇迹,也没有幻想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难自已,我不过是想简简单单地找一个人,和我一起自习,一起在考卷下发后订正卷子,一起在年级发榜时挤在人群里找着彼此的名字……
然而,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些曾经可以简简单单的冲动,已经在懵懵懂懂之中一去不返了。
我无法接受我们的爱情只是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开一次会议,抑或你在我拟好的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一个字。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不眠不休地陪在我这里。
我现在知道的太多了,多到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我说怎么没在车库门口看到你们,原来你们还在这!”佟锐扬的声音突然撞进耳廓,让我猛一激灵回到了现实。
我懒洋洋地站起身,拉了拉衣服上的皱褶:“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再逛逛,抓紧时间呼吸下北京城夜晚的空气,等我老爸老妈回来了,我晚上又要被禁足了。”
佟锐扬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带着Sabrina施施然飘走了。
真是重色轻友啊!
我一边牙咬切齿地在心里嘀咕,一边磨磨蹭蹭地抓起座椅上的包,慢吞吞地往门外走,临出大门,我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座位上那对小情侣。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一次踏上了车水马龙的东长安街,不同的是,我身边只有孤零零的身影,没有了那个人。
我努力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秉持住无所谓的态度,然后佯装潇洒地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每一个人,却在每一个人的背后努力寻找那个熟悉而又疏离的影子。我学会了对错误的事情将错就错,也学会了将谎言作为现实的铺垫,可我始终学不会在没有你在身边的时候快乐而无忧无虑的生存。
因为,我做不到相信没有任何筹码的自己,也做不到在你改变后轻松释怀。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与你相近。
人生如书,我不在乎自己这本书的封面在你眼里有怎样的评价,因为你终究是翻开了。我在乎的是书中的内容,字里行间可有你出现的痕迹,我更在乎的是书的结局,是否有你的不离不弃。
生命中充斥着太多太多的不定因素,哪怕是实验室里单纯的化学反应,还要受到温度,反应物数量的影响,处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的我们,手上何曾有过任何与时间抗衡的筹码?这样是现实里,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人与人之间的维系是怎样的一种有机反应,要以怎样的定律书写人生的方程?
“你这脸哪里瘦了?”男生宠溺的声音。
“这叫低调,瘦的不明显!”女生不满地反驳。
“嗯,你这衣服倒是瘦的挺高调,挺明显的。”男生继续调侃。
“嘁,赶紧回去洗洗睡了吧,不想和你说话!”
身后传来这样一段对话让我不禁回眸,循声望去,竟然是刚刚在快餐店里那对让我注目的小情侣,两个人打情骂俏一番后居然肩并肩走进了同一个单元,让我心底一阵极不纯洁的腹诽——他们这是同居了吗?同居了吗?
就在我还在揣度的时候,男生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与此同时,二楼的阳台探出一个小脑袋:“别忘了,我要草莓味的。”
“知道啊!”路过我身侧的男生回头应了声,又碎碎地抱怨了句,“当我老年痴呆啊……”
于是,无聊且空虚的我心底的疑问再一次升级……
这是兄妹恋吗?
小的时候,我也喜欢跟在自己表哥的后面,那个时候,觉得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最温柔的人。喜欢那种即使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依旧需要仰视他的感觉,喜欢那种故意从他的手里抢东西看他微怒但又不忍心对我发火的感觉,喜欢那种既不纯粹却又找不出杂质的哥哥妹妹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并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味一番,以至于,当初和卓易在一起时他几次翻看我表哥的照片,来审视我是不是因为他们二人有几分相像才选择和他在一起。
于是,这两个小朋友把我的思绪从早恋开始一路引到了对哥哥的思恋。
似乎,很久没有联系过记忆中那个最帅最温柔的表哥了。当初因为他找了女朋友,我狠狠地哭过几场,后来又随父母搬进了帝都,之后鲜少再有联系,听说,他现在还在美国留学。
“干什么呢?”
“想事呢!”听着身边的问话,我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而后回过头,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爸、妈,你们怎么回来啦?”
“没想到吧!”母亲大人随手就把拖在身后的行李箱扔给了我。
“不是给你们订的后天的票吗?”我慌忙退后一步接过猛然砸来的行李箱。
“我改签啦,想给你个惊喜!”
“有惊无喜好吧……”小小生嘀咕道,这明明就昭示着我自由的人生将提前结束,“白天下了很大的雨,怎么飞机还能飞啊?”
“所以才晚点到现在呀!”母夜叉同学伸出食指狠狠戳上我的太阳穴,“你是不是特别不想见到我回来啊?”
“岂敢岂敢,儿臣只是自责没能亲自恭迎母后皇太后回宫,害您从风雨飘摇的首都机场一路跋山涉水,拖着这么大的行李负重而来,深感愧疚啊……”
“哀家知道你日理万机,实在不忍心打扰……”
“行了,赶紧起驾回宫吧,饿着呢!”父亲大人终于出面打断了这段毫无科技含量的对话,三个人拖着好几个箱子的家当,浩浩荡荡地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