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路知谏的话题七拐八歪,绕了许久,才终于把那一句简单但是难以说出口的想念说出来。
他很少直白的表达思念,应该说在他有记忆以来是近乎没有。
小时候,爷爷还在的时候,每次爸爸妈妈会在过年的时候回家,海城是没有雪的,铅灰色的乌云遮住天空时只会落下湿冷的雨,被风一吹,冷就从皮肉钻进了骨头里。
天空飘着雨的时候他就打着一把伞,爷爷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说他都准备了些什么吃的,爸爸妈妈牵着手走在中间,时不时应和着爷爷的话,哄得老爷子很高兴,他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
“之间也很想你们,这孩子嘴上不上,但是天天盼着你们回来呢。”
正在发呆的小路知谏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怎么就突然绕回了他身上,爷爷说话带着点口音,“知谏”总是被念成“之间”。
路铭笑道,“知谏也想爸爸妈妈啊?”
淋了雨的青石台阶有点滑,对于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他这样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就得注意了,去年路知谏就在这摔过一跤,他恰到好处地低下头,认真地看苍青色的石板台阶,假装没有听见大人的对话。
妈妈没有介意,反而对着伞盖夸了一句,“知谏真乖。”
伞盖遮住了小路知谏的全部身体,在大人们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一朵蘑菇乖乖地跟着人走。
雨声噼里啪啦地落在世界上,从过去来到了现在,燕城开始下雨了。
他的“想你”变成蒸腾的水雾,贴在了窗沿。
“我也好想你啊——”颜叙丞拖长了声音,像是在撒娇,不,他就是在撒娇,像一只在雨幕中肆意歌唱的小百灵鸟,飞到了开着的窗前,用窗前人类干燥温暖的手指蹭自己羽毛上的水珠。
即使他因为一些碍事的过分的羞涩没有看颜叙丞,也知道颜叙丞一定在看他。
路知谏有点开心,大概是因为颜叙丞的撒娇,但是他也有点不满足,他很清楚地知道颜叙丞说的是真话。
可是,他想,可是不够。
这思念只是单纯的思念,像是开心或者难过,都是一种情绪,这些情绪不会影响什么,第二天他仍然会专心地上班,甚至不会想起他,或者他去找江明诣,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也不会想起他。
路知谏一直试图进入颜叙丞的生活,帮他做更多的事情,他做的越多,颜叙丞也越离不开他。
可惜颜叙丞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他的生活不会因为谁停转,他也不会为了谁要死要活。
想到这里,路知谏又有点高兴,这才是颜叙丞,不是吗?
他害怕看见这样的颜叙丞,又喜欢这样的颜叙丞。
可是现在,那双烟青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里面盈盈的水波几乎要漾出来,路知谏的心脏好像被他抓在了手里,随着那张红润饱满的唇吐露出来的字眼跳动。
这次足够了,他想,这才是他想要的。
颜叙丞小幅度地挥挥手,溢出了一丝疑问:“嗯?怎么又变成呆呆的闷葫芦了?”
“闷葫芦?”路知谏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字眼。
颜叙丞半分没有说漏嘴的慌张,反而自豪地解释道,“这是我和江明诣给你取得外号,你喜欢吗?”
对着那张半含喜悦半含骄矜的桃花面,路知谏哪里说得出不喜欢?
于是他眸光深深地看着颜叙丞,深棕色的眼睛里清楚地照出他的影子,“喜欢。”
颜叙丞有一瞬的耳热,他直觉路知谏的喜欢跟他说得喜欢不是一回事,糊里糊涂道:“喜欢就行,喜欢就行。”希望把这件事就此揭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路知谏看起来比平时还有高兴一点,难得抛出了一个不会发生的设想,“如果我说不喜欢呢?”
“那……”颜叙丞托着下巴思考道,“就给你换一个新的?”
路知谏并不会因为一个外号生气,好朋友之间对一些人有特定称呼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是颜叙丞和江明诣这种活泼的性格。
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拜托——路知谏也有好朋友的。
路知谏想到了他的好朋友:“我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叫严渚的?”
这个颜叙丞熟,“望远镜。”
路知谏好笑道:“为什么?”
“因为他追江明诣的时候总是约她去天文馆看星星。”
看吧,追人方式太多单一是会被女朋友的闺蜜狠狠嘲笑的。
颜叙丞看看时间,八点半,“今天就到这吧,我明天…还要加班。”
说着,他还夸张地打了个哈切,“好困好困。”
“……好,早点休息。”路知谏想问,但还是强行忽视了颜叙丞话里可疑的停顿,以及过于夸张的表演痕迹。
如果他能知道的话,颜叙丞不会隐瞒的,所以,不用问。
比起路知谏的恋恋不舍,颜叙丞就显得有点过于积极了,“嗯嗯,拜拜。”
路知谏看着手机上的三分零九发呆,比起上一次的一小时十三分十五就显得太过可怜。
颜叙丞兴冲冲挂了电话,切换到了另一个软件,他刚才想到一个超棒的好主意!
简单冲了个澡把自己洗涮干净之后,颜叙丞躺进了香香的被窝。
头发上已经抹好了玫瑰味的护发精油,然后被吹到略带着一丝潮气的状态,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一些外界的原因轻易变形。
颜叙丞找了个发圈,只松松的绕了两圈,把头发束起来放在枕头上。如果就放任它在身下压着的话,颜叙丞倒是不觉得难受,但是早上起来总会有几根头发在他翻身的时候被压断,还容易被弄得毛毛躁躁的,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颜叙丞拥有令人羡慕的婴儿般的睡眠,不论困不困,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着,所以哪怕是晚上九点,他依然在十分钟之内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虽然周六日按理说是不用去上班的,现在也没轮到他去值班,但是路知谏不在,江明诣也要专心工作,倒不如去加班,还能多攒一天假期,所以填表的时候颜叙丞毫不犹豫地在周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早晨闹钟响了一分钟之后,颜叙丞准时醒过来,一睁眼就是精神百倍,神采奕奕,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了耀眼的阳光里。
“等等,我昨晚没拉窗帘吗?”
“太好了,那早上就不用拉开了。”
颜叙丞觉得不拉窗帘是个好文明,他家的玻璃是单向防窥的,而且床的位置很巧妙,属于坐起来能晒到太阳,躺下找不到脸上的位置。
啊,赞美连袂!
颜叙丞愉快地决定,以后都不拉窗帘了!
颜医生戴了一对小小的星星耳钉,把一头长发用丝带束了起来,然后干净利落的披上白大褂,开始一天中的第一次查房、开大会、看诊、无聊地呆坐着、听医院新来的另一个陪葬哥大喊“让你们都陪葬!”
颜叙丞喝了口菊花茶,有股没炒过的葵花籽的味道,顿时两眼放光,好神奇!
他突然好想吃姥爷家院子里种的葵花籽,一整个花盘都割下来,被他抱在怀里,一颗一颗扒着吃,然后把衣服上弄得都是黏黏的东西,洗也洗不掉。
一开始蓝澜女士还很淡定地把衣服扔掉,给他换身新的,然后颜叙丞如法炮制,衣服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蓝澜女士大喊,“颜叙丞!你以后就穿着这身衣服吃瓜子!”
他就有了一套瓜子专用服。
颜叙丞把菊花茶推到一边,吸了一口茉莉奶绿双皮奶,“真是岁月静好。”
颜叙丞提前走,周日人不多,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好被梅主任撞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梅主任用手里的文件夹拍拍他的背,“要走就好好走,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颜叙丞奉旨下班,更是大摇大摆,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正好卡点下班。
颜叙丞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的向着离栖山最近的高铁站去,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十分钟后颜叙丞通过检票口。
站台上的不少人都带着行李,少有几个两手空空,其中就有一个颜叙丞。
列车穿过风呼啸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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