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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僵硬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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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天光清润,春风从荷塘上轻轻吹来,带着点微微潮湿的气息。

苏小满蹲在咖啡店窗下的小花坛边,掌心摊开,一把花籽从指缝间洒落下去。

前几天,小慧从家里带来一小包百日草的花籽,说这种花皮实好养,随手一撒就能开满一院子。

这启发了苏小满,她从网上又买了些波斯菊和向日葵花籽,打算把咖啡店窗下的空地改造成一个小花坛。

这几天,她和小慧趁着空闲时间,把窗下那一溜贴墙的空地翻了土。苏国良路过时见她们忙活,还特意停下来指导了几句。

最后两人一合计,又找来几块青色旧砖,围在花坛边角,虽不讲究,却别有一番生趣。

原本这会儿,小慧也在和苏小满一起种花的,但是一大早,镇中学的一位老师就来了,说是昨晚熬夜批作业到半夜,今天早晨急需一杯咖啡提神。于是小慧就进去做咖啡了。

呆呆正蹲在苏小满身边,歪着脑袋盯着她手里的铲子,还时不时伸爪子去扒拉几下泥土。

苏小满忍不住笑了,轻轻按住它的爪子,“别闹,你再乱抓,就要被赶走啦。”

这时候,邻居家张婶路过,冲她笑着招呼:“小满,种什么呢?”

“收拾了个小花坛,播点花籽。”苏小满回头,笑着挥手。

“你跟你妈妈一个样,就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你们家那院子,开花时,简直跟画儿似的。”

确实是啊,周慧珍最喜欢种花了,尤其喜欢月季花,家里院子里栽了好几个品种,花期一到,满院姹紫嫣红。

既有碗口大的花朵,也有小小如星星般点缀在绿叶间的。有的年岁日久,枝干粗壮,竟长得比人还高。

小满还记的自己小时候,每到月季盛放的时候,妈妈总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花前,拍照片留念。那时候妈妈总喜欢给她梳双马尾辫的发型,还要系上粉色的丝带。

“是啊,张婶,”苏小满回过神来,抬眼笑着说,“我家花又快开了,有空来坐坐呀。”

张婶笑着答应,又朝苏小满身后看了一眼,笑道:“哎哟,你们聊,我不打扰了。”说罢便拎着菜篮子走了。

苏小满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才看见沈修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荷塘边,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也朝张婶点头致意,然后双手插兜,慢慢朝她走来。

“嗨。”苏小满站起身,笑着看着他。

看他走近,她伸出右手,手背向上,笑盈盈地道:“看,我的手完全好了。谢谢你的药。”

她的手指上还沾了些泥土,但是还是能看出来手背已经完全恢复了,柔白细嫩,还带着新生肌肤的淡淡的粉色。

他点点头,“确实恢复得不错。”

突然间,沈修平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梦,他的脸烫起来。他轻咳一声,立刻别开眼睛,转移话题,“你种的什么花?”

苏小满没有看出他的窘迫,兴致勃勃地介绍:“波斯菊、百日草,还有……向日葵。”

她歪头看着刚撒完种子的泥土,语气里带着点憧憬,“混种的,看哪种先冒头。”

“这些花的花期都很长。”沈修平看着那小片翻好的泥土。

“嗯,也好养活。”她笑,“适合我这种,记得浇水,但容易忘记除草的人。”

沈修平没接话,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阳光洒下来,她的发丝被光线照得亮晶晶的,鼻尖上有一点细微的汗珠。她仿佛跟春天融在一起,柔软又明亮。

他忽然觉得,那一小撮撒下去的花籽,安静、琐碎,却不动声色地,填满了春天的缝隙。

“来买咖啡吗?”她问。

他微微一顿,点点头。

“小慧在里面,你进去点单吧。”

沈修平却在她身边停住脚步,“咖啡不急,我来帮你。”

“不用,马上就种完了。”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她额前碎发滑落下来,有点遮眼睛,她抬手想掖到耳后,却发现两只手都沾满了泥土。

她撅起嘴,朝那缕头发轻轻吹了一下,头发轻轻扬起,又重新落了回来。她抬眼看沈修平,“沈修平,你的手干净,帮我整理一下头发呗。”

沈修平一怔。

刚才她的小动作,他早已看在眼里,他有心帮忙。但是现在她主动开口,他却反而有些紧张了。可是她的语气那么自然,倒显得他心中有鬼。

他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慢慢走上前,低下头,伸出手。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缕发丝顺从地被他拢起,刚刚掖到耳后,头发柔顺,又滑落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些慌乱。

“我上衣口袋里有发卡。”她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轻快,“你拿出来,帮我卡一下头发。”

她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绒绒的针织开衫,扣子随意系了几颗,领口微微敞开着,里面似乎还穿着一件白色打底。

他顿了顿,终于僵着手,缓缓探进她的衣兜——

掌心触到的是一片柔软温热的布料,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他手指轻轻一颤,像是误闯进什么禁地,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指尖碰到一枚光滑坚硬的小东西,他取出来,是一枚镶着几颗小珍珠的银边发卡。

“对啦,就这个发卡。” 她一笑,眼尾一弯,“麻烦你了。”她微微倾向他,侧过脸等他。

沈修平低下头,用左手小心地捏起那缕头发,轻轻撩到耳后。右手打开发卡的卡扣。

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脸颊——温软,细腻。阳光下,他离得她那么近,近到能看到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微微颤动。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昨夜梦境的片段在耳边低语,模糊又炽热。

他指腹僵了一下,差点忘了自己是在干什么。心慌意乱间,他一只手压住她的碎发,一只手笨拙地把发卡别上去。

结果就是,头发一点都不平顺,发卡也别得松松的。

他作为医生的灵活的双手,一辈子也没这么僵硬过。

“我卡得不太好。”他声音又低又虚弱。

“没关系,我又不是要去参加选美。”她歪着头笑,眼里含着点调皮。

他也低头笑了一下,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额头似乎有点热意,他以为是被阳光晒的,只觉得眼皮比平时更沉,太阳穴隐隐一跳,像是困,又不像是困。

她继续蹲下,拿过花洒开始浇水。他也蹲下来,从她手里拿过花洒,“我来。”

“那就谢谢你啦。”苏小满见过他栽竹子,知道他干活细致。

“我去洗个手。”她起身,把手心的泥土轻轻拍了拍。

他点头,细细地洒好水后,也走进咖啡店。

苏小满已经洗干净手,系上围裙。那枚银色发卡还点缀在她左耳后向上一点的位置,在灯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你很少早晨来买咖啡,要带走吗?”她手里忙着,抬头问他。

他迟疑一下,“不带走……想喝杯咖啡提提神。”

他能说,他就是想来看看她吗?

那位初中老师还没走,彼此都认识,就寒暄道:“沈医生,昨晚也没休息好?”

“哦?”苏小满抬眸看他,“刘老师是批作业到太晚了,沈医生也是工作到太晚了吗?”

脸烫的感觉更强烈了,他默默地笑了笑,不发一言,侧身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苏小满习惯他的沉默,不再追问,低头专心做咖啡。等她做好咖啡,正要把咖啡端给他,一抬头,就看到沈修平正看着他,眉眼里含着淡淡的笑。

苏小满也回以一笑,把咖啡杯推到他面前,“今天特别做的‘心形拉花’,专属款哦。”

沈修平低头一看,果然,杯面上是一颗斜斜的心,奶泡纹路温柔细腻。

小慧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打趣:“哟,苏姐姐今天对沈医生这么特别啊?”

“我的手多亏沈医生才能恢复得这么快,为了表达谢意——”苏小满眨眨眼,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就用这颗拉花,代表我的心。”

小慧开玩笑,“苏姐姐你这是感谢呢?还是告白啊?”

苏小满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接着便转向沈修平:“你别太当真啊,我开玩笑的。”

话音刚落,就撞进了沈修平的视线里。男人神情淡淡的,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说:“如果我当真了呢?”

苏小满一愣,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突然静止了一瞬。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修平已经端起咖啡转开头去,眼睛看向窗外,抿了一口,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小满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嘴角一翘,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刚刚,自己居然是被反撩了吗?

小慧在一旁忙着,完全没注意这边微妙的气氛。咖啡机的嗡鸣声混在轻快的店内音乐里,显得一切都风平浪静。

小满不甘示弱,正要开口反击,门口风铃却“叮铃”一响,又有客人推门而入。

小慧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

苏小满只好咽下嘴边的话,轻哼一声,把围裙系紧了些,抬手把刚才做拉花用的杯子拿回去清洗,动作利落又带着点小小的别扭。

沈修平的目光也从窗外移进来,静静地落在她身上,眼底漾开一层层水纹。

他默默地喝完咖啡,将杯子轻轻放回吧台上,朝小满的方向低声道:“谢谢咖啡。”

声音很轻,但像是特意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苏小满听到了,咬了下唇角,转过头来,端起笑脸:“慢走,不送。”

沈修平勾了勾唇,推门而出。

谁说冷清寡言的医生不会撩人来着?苏小满默默在心里哼了一声,咬牙记了一笔。

沈修平走出咖啡店,春日清晨的风迎面拂来,本该温暖的空气里,却似乎带着一丝隐隐的凉意。

他低头系好外套的扣子,脚步慢了半拍。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更明显了,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终于走回医馆,额头还是有些发涨,眼皮也变得沉重,他拿出体温计测了一下——果然,发烧了。

沈修平低低叹了口气。

应该是早晨连冲了两次凉水澡,受凉了。一身汗意就去冲凉水澡,不生病才怪。

医馆里有药,他拿了退烧药和温水吞下,又给自己抓了几味缓解头痛的草药备着。

但药还没起效,他就已经浑身发冷,脑子里像被雾罩住似的,模模糊糊的。

唐一鸣正好有事进来找他,一进来就看出他脸色不对:“沈医生,你不舒服?”

沈修平已经懒得说话,靠着椅背,只是点点头。唐一鸣见状赶紧走出去,不一会儿便和沈济和一起走进来了。

见爷爷来了,沈修平只好简单地说自己发烧了,刚刚已吃过药。沈济和皱眉,沉声道:“别硬撑了,赶紧回家去躺着,医馆这里有我。”

沈修平也知道硬扛没意义,点点头,披上风衣,离开医馆。

今天明明阳光很好,但是沈修平却只觉得一股渗骨的寒意,沿着背脊一路向下。他强撑着步伐,一步步走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

这个时间,家里一般没有人。楼下空荡荡的,连落尘声都清晰可闻。他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上楼,推开自己卧室的门。

卧室一如往常,简洁而规整,实木大床,配套的床头柜,灰色的床品铺在床上,一丝褶皱也无。阳光透过南向的窗户洒进来。

跟他早晨离开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可他却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

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脱掉外套,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很严实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很冷。

他本是情绪极稳之人,早将“孤独”两个字拆解进理性里去。但此刻,也许是因为发烧,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积攒的某种情绪,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点脆弱。

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一只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界面。置顶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女孩抱着小狗的卡通形象。

他看了一会儿那个对话框,上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只雪白的手上。他呆呆地盯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锁屏变暗,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清晰而孤单。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枕头下,闭上眼睛,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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