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竹抬脚，手上的明夷警惕地蓄势，越过半倒的门。

嗒嗒嗒嗒！

那双脚像是迫不及待跳进来，沈万竹在看到那一抹颜色面积大时毫不犹豫手向着空气劈下去，一道光芒如刀面竖着落下，门咣当倒地。

抬头就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望着自己，沈万竹立刻想起这东西是当时在计都城天空上看到的那个戴面具的东西，竟然跟到这里了，是跟着他吗……

还没想出个由头，那东西并着脚往前跳，但由于古千钧的结界它不能进来，卡在那里，但它不放弃一直往前撞，那双眼笑盈盈地落在沈万竹脸上。

它身上穿了件红黄绿搭配的长袍，上面挂着一串串铜钱，头顶冠上有一颗极亮的大珍珠，在黑漆漆的夜里闪着耀眼的光泽，上面波光每一晃动就是那东西在往前撞一下。

沈万竹也直视它，“你在跟着我？”

那东西没有再动，而是向左弯头，头冠上的饰品跟着歪倒，脖子完全在肩上落平像对折下去。

它那面具下巴那块掉了一块，露出尖长的四颗牙齿，沈万竹看到藏在里头鲜红细长的舌头，它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三个字，但不是‘沈万竹’。

那眼神又呆滞又专注，或者说眼睛里的参考物只有沈万竹这个人一样。

在沈万竹考量时，一股劲风从外头毫无征兆扇过来，他整个人后背撞到身后神像上，人随之重重摔在地上，他尝到喉咙溢出的一丝腥甜。

沈万竹忍着后背剧痛手掌撑地起身，转眼门口没有了那东西，他反应过来什么倏地抬头看被他撞到的神像。

蒙住神像五官的红布掉落在一旁，梵天本祥和的神像面部因为那两颗冒绿光的眼珠子显露出一种平静的肃杀感。

这一幕与沈万竹最深刻的一幕重合，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额头细细密密冒起汗，鬓角的汗水凝聚成珠顺着脖颈落下。

当年沈万竹就是在西海边上一个破败的洞里碰到那只厉鬼，自此之后他对鬼这一类东西避而远之，遇上能收拾的还好，遇到今日这样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让沈万竹心脏都开始咚咚跳。

他一时间怔在原地连思考都不会，下一瞬一只无形的大爪子直接抓在沈万竹天灵盖，稍微一用力地面陷进去几寸，沈万竹感觉脑浆要从鼻孔挤出来。

明夷先反应过来，狐狸本灵溜出来咬在那只沈万竹看不到的手上，沈万竹才拜托出来，他赶紧爬过去两步，把古千钧那道结界当救命稻草踉跄爬起来跑过去。

前脚掌刚伸出去那只大爪子就抓在他后颈，沈万竹干脆闭上眼召回明夷，回头与那只鬼交手，几个来回下他发现这样掩耳盗铃的确有点作用，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不至于被打得忘记还手。

对方突然停手，沈万竹没有睁开眼用耳朵去捕捉动静，什么重东西砸过来，他一拳打飞，好像是神像的头。

等等，神像的头？！

难道不需要借助梵天的神像，那东西是本体都带进来了？沈万竹焦急地咬下唇，下一刻手里的银枪脱手，明夷看主人不在状态选择自己动手。

银枪叮叮当的，被那只东西打得开始落下风，沈万竹顺手把发簪扔了过去，两个法器连在一起，他依然要走到结界外把这鬼反锁在里头。

谁知人走出去后四肢像几条线在提着往后抓，沈万竹就这么被‘自己’重新拽进屋，那几根线钻进筋脉，他开始全身抽筋，闭着的眼突然不受控睁开。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鬼把明夷用那块红布钉在墙壁，并着脚向他跳过来。

嗒、嗒、嗒。

那只鬼停在他面前，沈万竹本低着头，发现这只鬼裙摆下竟然只有一只红绣鞋，它只有一只腿竟然能跳出两只腿的重响。

沈万竹仰头看，从下位角度看这张面具更宽大眼睛更长，太像了，无论是情景还是这个姿势。

甚至向自己头骨伸来手的动作……

几百年前他成功吞噬了那只鬼，今日难道也要如此，可沈万竹不想再在心口种下一颗提心吊胆的种子，来日再出什么岔子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关押。

思绪有几个选择在打架，那只手落在头顶，灵魂在身体一震，从脚底开始抽离，沈万竹下唇咬出血，牙缝里蹦出字，“滚、开。”

口头威胁如果能顶用，那天底下谁还要起早贪黑地修行。

再沈万竹鼓足勇气准备拼死一搏时，一只冰凉的手从后盖在他的眼睛上，灵魂重新躺回本体，没有打斗声，没有那只鬼动静，只有南渡低沉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是做噩梦了？”

噩梦，如果只是噩梦还算好。

沈万竹轻手扒开他的手，眼前居然一切无恙，一切好好的，明夷也在手上，难道刚才那一切是梦里的空间？如果是，那太过真实了。

沈万竹转身坐回‘床铺’，余光扫到一抹银白色，他又转过去看南渡，对方不知道何时换上那副好看的皮囊。

雨水冲刷壁画的痕迹留在墙根，墙皮皲裂如枯竭的河床，南渡人就坐在那里，是这面墙唯一鲜活的壁画。

雾蓝的双眸在黑夜里像冻僵的焰心蓝帷，正在称不上温柔地望着自己。

“但愿真是梦。”沈万竹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举到面前，指关节抵在眉骨上用力按压着，要把刚才那些场景从太阳穴挤出去，捏重了眼球后方酸胀地疼痛，他就摸了把脸躺下去，“睡了。”

他虽然闭上了眼，但心有余悸，一点困意也没有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办，如果他不能彻底把心里那重影磨砂干净，不留后患，沈万竹怕是一辈子要活在这个阴影下。

空寂中耳旁传来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好像是南渡靠近了过来，沈万竹的胳膊挨着对方的身体。

“做噩梦的人需要借助外在事物来固定自己所在空间，这样你的梦里不会出现其他的东西。”南渡在他耳边轻声告诉。

沈万竹听进去了，所以他决定爬过去抓张连民的胳膊，还没转身掌心被冰凉的温度扣住，南渡的拇指按在他右腕骨，四指钻进手心。

“你可以试试，梦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南渡看着两人贴在一处的手，像尝到了鲜美纯净的精气，身心松软。

沈万竹反应过来后当即要抽开，但南渡说的话让他怔住了，不会梦到其他东西，是不是又哄他呢？

不过怎么说也只是握个手，实际握手都不算，两个男人这又算什么，倒显得他敏感多疑，再说在南渡这张皮前也是沈万竹占了便宜。

就这么想着他就没抽走，当然也没有回握，就当手里捏了个冰棍。

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了，沈万竹感觉那冰棍被他的手温度融化了，没有那么冰，反倒暖和起来，他又睁开眼。

南渡头就差垫他肩膀上，很近，这不算什么，沈万竹被南渡这神情看傻眼了。

对方目光紧紧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上，半晌睫毛都不眨一下，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南渡轻抬眼，那双眼里有一股奇异的情绪。

太过罕见，沈万竹还是头一回见，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南渡看起来好像很‘舒服’？

气氛一下奇怪起来，沈万竹把手往下送了点，让对方皮肤覆盖的地方只有手腕处，于是他强行闭上眼睡了。

南渡则是将沈万竹这嫌弃又有一丝依赖的神情尽收眼底，等沈万竹胸膛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细微的鼻息声时他又小心滑下去，把五指插/进他的指缝，紧紧扣住，手心纹路完美贴合。

再后偏头看向门口，眼神一改柔情变得冷厉，那虚掩的影子没有再往前转而消失。

隔日阳光照的人眼睛疼，沈万竹醒来被围着自己的古千钧那狐疑的眼神吓一跳，对方抱着胳膊，虽然面不改色，但那眼神怎么看都像对他有看法。

沈万竹觉得莫名其妙，刚想站起来问一嘴，人起了上半身又跌回去，才注意到手腕被一只骨节粗大的手牢牢抓着。

“……”

沈万竹看着地上那张满是胡茬的脸，昨晚如果是这副德行他绝对在把手连带着人从门里顺出去，他毫无波澜地抽出手，走到庙外活动起四肢。

张连民迷迷糊糊一道出来，“沈兄，你要不把外袍穿上吧。”

“你洗了？”沈万竹转过身，看见张连民脖子上半挂半掉的红布深深皱起眉，抓过去，“这个哪里拿的？”

张连民低头看，摇头道：“我不知道啊，这个不是罩神像头的东西嘛，怎么掉下来了，昨晚风很大？”

再看庙，神像头上果然没有遮挡物，沈万竹又回去仔细看一遍，除了这个落下来的红布没有其他损坏。

“怎么了沈兄？”张连民看沈万竹神色一块紧张起来，他把红布放在供台上。

沈万竹正抬头看神像，“我昨晚做了个梦，现在我有点怀疑那不是梦。”

张连民要继续问，门口的古千钧说上天庭来人了，他只能扛起黑风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