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很不理解叶芷苓的抗拒,她拉着叶芷苓说道:“你是不喜男子?可那日你不是也和世子睡过?喜欢什么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多生几个女儿来,先凑合凑合,有了孩子后,你再和女子在一处吧。”
“您为何一直纠缠此事?”
沉渊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掌,极为难受,说道:“我便是吃亏在此,没能早些生下孩子。芷苓,趁我还在,你尽快将孩子生下,之后才有时间处理千境墟中种种繁杂的事。”
“随您安排吧。我先下去了。”叶芷苓没办法再装下去。她心中的悲伤、痛苦、愤怒全部翻涌起来,眼泪也弥漫上眼眶。她想念远在南渊城的爹娘,想投入他们的怀抱中,好好地哭一场,再沉沉睡去。也许醒来后,所有的事情爹娘都会为她解决好,她只需要继续躺在一旁过舒适闲散的日子。
可现实不是这样的。她来到南伽国,见到了玉瑶最后的一缕魂魄,随后又失去了;见到了沉渊,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穷凶极恶之人,可她为了血脉传承和权势,整个人已被异化,不再遵循任何伦理道德;连萧定澜,也被沉渊投进了水牢,现在还在遭受酷刑。
要怎么办呢?
在映川的指引下,叶芷苓继续在书房跟随竭明学习毒术。竭明见她实在没有心思听讲,便只拿了本书让她自行看,自己坐在一旁陪着。叶芷苓随手翻了几页书,根本看不进去,竭明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她干脆合上书,和竭明说起话来。
“你也是圣女护法?”
“是,我是十护法之一,司掌药毒二事。”
“哦?千境墟现在日产多少药材?又产多少毒药?分别是哪几类?有什么用?是去售卖还是自用?近两年来,生产的数量是增加还是减少?”
竭明一愣,看着叶芷苓,似是没反应过来叶芷苓说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说道:“少主还漏了一项,药毒二事也包含人,我们也训练医官。”
“好,那再问个问题,医官训练好是去何处?他们都听你的吗?”
竭明走到叶芷苓身前,躬身行礼道:“少主问得极好,只是圣女吩咐我教授您药术和毒术,所以这些事,我只能挑拣着回答。”
叶芷苓哼了一声,拿起茶喝了一口,说道:“也可,你说吧。”
“药材产量很多,一部分用来制药和制毒,一部分售卖。毒药也是如此,血祀卫、各护法和司祭,有的也会用我们制作的毒药,有的拿药材自己配制。毒药是不卖的。王宫中的医官、各地官府中的医官都是咱们训练的。这也是圣女上任后做的事,从前是没有的。”
“是王子应允的吧。”
“是,王子很听圣女的话。朝堂中只要属于王子的势力,咱们都安排了自己的人。”
叶芷苓起身看向窗外,心中盘算着,既然他们能用药材制作毒药分发给血祀卫,还能有剩余的售卖,人数肯定很多,以此推及其他,大概每个护法手中都有几项产业和势力,也许南伽国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千境墟的身影,怪不得百姓们都笃信圣女。也难怪沉渊如今呈油尽灯枯之象。
“你们的药材都种植在何处?千境墟中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地方?就是指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产的东西能入药,其他的地方都没有的。”
“少主若要问这些,不如直接去寻圣女,都有文书记载的。”
“你不愿说?”
竭明苦笑道:“千境墟不大,药材自然不种植在此处。千境墟环境特殊,好几处地方都有灵性,如望月楼后的潭水,便是行祭礼时必备的,水牢附近还有一口池子,里面长的灵苔也是许多毒药配制的必备之物。”
“吞吞吐吐。你走吧,我今日不想读书。”
竭明又行礼道:“少主,您要做什么都可,只是我却不好离去,您就让我在此处待着吧。”
“随便你。”叶芷苓拂袖而去,径直跑到内间,拿起《识微咒》看了起来,继续熟悉天枢化厄阵。
竭明跟着进了内间,见叶芷苓在看此书,笑了笑,说道:“听闻昔年玉瑶圣女于气运、魂魄之术最为精通,能逆转气运、转换魂魄,也不知是真是假。”
叶芷苓丢下书本,说道:“如今没有护法是精通此术的吗?”
“月翎护法精通气运之术,但也做不到传闻中那般厉害,仅仅能做些简单的望气借运罢了。”
说罢,竭明拿起书本,说道:“我曾听说一个传闻,藤纹石阁中关于气运之说的书籍全部被换过,如今那里的书本,所有的内容都少了最重要的地方。”他冲着叶芷苓笑了笑,说道,“这只是传闻,不知真假,还请少主别放在心上。”
叶芷苓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怎么会有这个传言?”
“听说也是和玉瑶圣女有关,再多的,便不清楚了。”
叶芷苓拿起手边的书细看,发现《识微咒》和《玄机论》的确不同,后者是讲最普通的东西,书本更旧,不同人写的批注字迹均不一样。而《识微咒》书本极新,里面不同人写的批注都是差不多的字迹,看起来的确像是被换过了。
叶芷苓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竭明说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
“不过闲谈罢了。少主,我极为喜爱药、毒之术,若是可以,希望将来还能继续做这件事。”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叶芷苓,说道,“这是我们新研制的一枚补药,不管得了什么病,都能保证半月内不死,献予少主。”
叶芷苓没有接,她问道:“你这样做,圣女可知道?”
“圣女的身体情况,我们最清楚。只希望今后少主多关照我们便可。”
叶芷苓笑了笑,说道:“你把这枚药,送进水牢,给世子吃下,我便承你这份情。”
“是。”竭明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叶芷苓站在窗前,心中更加烦闷。手中的《识微咒》有误,里面记载的阵法不一定有用,那便只能在望月楼中寻找真正的《识微咒》。她还记得一些梦中玉瑶所绘制的阵法图样,只不知是不是能用。
少主的身份的确可以利用一二。千境墟中如竭明一般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只要有时间,她也许可以慢慢将他们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可没有时间了,最多只有两天。两天?哪里够呢。她只能希望这个药能保住萧定澜的性命。
太阳落了下去,映川给屋中点上了灯。今夜圣女没有让叶芷苓去陪她用饭,她便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二楼虽有书房,她彻底翻了一遍,也没有看见半本和气运有关的书籍,她心中烦闷异常。
“少主,王子殿下求见。”
叶芷苓惊得站了起来——她忘了还有此事,沉渊安排了王子来此。她突然有些懊恼,下午时,应该让竭明留下些得用的毒药才是。她起身到床头的包袱中寻到一包封喉砂,胡乱放在怀中。又将匕首贴身藏好,才高声说道:
“请。”
王子迦楼玄翌果然特地收拾了一番才来。甫一进门,叶芷苓便被他身上的香气熏得往后退了几步,等他冲着自己行礼,叶芷苓才发现他穿着轻纱长袍,头上戴着数朵鲜花,脸上还扑了些粉,看着是有些风流的模样。叶芷苓不禁打了个寒战。
“王子请起吧。”
映川给两人上了茶,将冰鉴中的冰块补足,便带着侍女离开了内室。
叶芷苓手中抓着一把封喉砂,随时准备向前抛去。
迦楼玄翌看着叶芷苓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他走到一旁坐下,说道:“少主不必担心。不是我托大,以我的年纪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今夜来此,是为宽圣女之心。”
叶芷苓将信将疑地退后两步,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迦楼玄翌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旁柜子中,寻出几个果子,边吃边说道:“我自小只爱玩乐,对权势毫无兴趣。那时圣女比我大一些,她也没有太多的事情,我们便常常在一处。只是当了圣女后,她的事情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叶芷苓不明白。
迦楼玄翌指了指桌上的果子,说道:“坐下吃点东西,送进千境墟的各式果子都是我挑过的,外面都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叶芷苓摇了摇头。
迦楼玄翌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我应该和圣女厮守终身的。奈何天意弄人,她做了圣女。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将能给的都给她。可是还不够,我只能在背后看着她做这些小事,偶尔陪陪她,逗她开心,再寻些新鲜吃食。她要我做国王,我便做,她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叶芷苓又紧张了起来。
迦楼玄翌笑着说道:“嗯,不必紧张,这件事我不答应她。只是她身体越发不好了,我不能明着违拗,最后一段日子了,她应该开心一些的。”
叶芷苓虽松了口气,但手中还是握着封喉砂,不敢真正放下心来。她上前两步,说道:“她做的这些事,你都不反对?即便她想要南伽国?”
迦楼玄翌笑道:“南伽国在谁的手中,于我而言都一样。我只希望她能开心,只是我不成器,不能帮她拿下王姐。”他又打量了叶芷苓一眼,笑道,“你还小,不懂的。”
“我不明白。”
“不必明白。若是可以,最后这段日子好好哄哄她,她时日无多了,我希望她能开心地走。”
说罢,他便上楼去了,只留下叶芷苓一人。
屋中的香气刺鼻,叶芷苓站在窗前,看着深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她想到青溪镇枉死的百姓,那些人都是她自幼熟悉的伙伴,他们在死前,高居千境墟的大人物们可有想过他们是不是开心地走。若说青溪镇的人是昭国人,他们不在意,那从勃生津一路南下,岸边那些艰苦求生的贫民,他们蜷缩在低矮的棚屋时,在被洪水冲走时,这些大人物可想过他们是否开心?
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