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冀州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积水沿墙角流出,一地深红。
宅院主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晓生,而今他趴在地上挣扎向门口方向爬行,身下鲜血漫流。突然,他的右腿被人踩住,百晓生脸色煞白的回头,惊恐颤动的瞳孔中有个身影,无声无息,暗如鬼魅。
青电霹雳,惨白的光短暂照亮斗笠之下,盛槐脸上并无太多杀气,眼中是看待死物的麻木与漠然。
百晓生血涌不断还没死,是因为下手之人故意避开要害,让无处可逃的人生出一丝还能活命的错觉。人只要有希望,就会想要把住那一线生机。数万金银,良田千亩,百晓生愿意奉上全部身家只求活命。
但这些东西并不是盛槐想要的,“我要银蝉冰茧。”
若是让对方知道银蝉冰茧已经用掉,自己绝对死路一条。因而百晓生怒斥道:“禅柯寺远在北方,与我南方井水不犯河水!我要是死了,江湖豪杰定会杀了你们这群魔头为我报仇!!”
盛槐轻蔑的看着垂死之人,“禅柯寺要杀人,还分南北方么?他们能否杀得了我另说,现在是你想不想活。”
禅柯寺是一个杀手组织,素来有四大灾星闻名江湖,瘟神,阎王,老鬼,无常。
盛槐是禅柯寺老鬼,亦是江湖缉恶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他没有多少耐心去听愚蠢的狠话,正在骂骂咧咧的百晓生突然发出杀猪般的痛叫,脚踝骨头已被踩裂。
“银蝉冰茧在哪里?”闪电划过夜空,盛槐的眼神比夜雨还冷。他翻找过宅子并无所获,想必百晓生已将银蝉冰茧藏了起来。
地面积水发红,一张黄符泡在水里。鬼符,禅柯寺杀人之前必会下达,上写几时几刻取你性命。
盛槐往前走了一步,靴子踏进水里,踩碎那张被水泡软的鬼符,“交出银蝉冰茧,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钱财诱惑无用,百晓生握有银蝉冰茧这样的筹码,自认占了先机而定杀心,表面仍是装出被说动的样子。
百晓生狡猾奸诈,盛槐并非没有看出对方心怀不轨。可惜那么多行至绝路负隅顽抗的人,又有谁能在他手里翻出花浪?从来没有。东西必须拿到手,他也不会打破禅柯寺的规矩留百晓生一条命。
“给我。”
“在我身上,你过来拿。”
距离拉近,一步之遥,当盛槐伸手过去,百晓生脸上扭出狞笑,“去死吧!!”
刀光与红雾齐出。
斗笠落地,盛槐仰起头让雨水冲刷脸上的毒粉。暴雨肆无忌惮的拍打,如同一个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霩也刀已在刚才插进百晓生的心脏,未拔出,百晓生用最后一口气发泄得意,“洗是没用的,你死定了!我知道的秘密太多,得罪的人太多,他们都想让我死。区区一个老鬼给我陪葬……真是不甘心,不甘心呐!”
这场恶鬼豺狼的相聚,相互撕咬,最终将无人生还。
长刀抽离,鲜血喷溅。
毒素发作极快,脏腑似被灼烧,筋脉胀痛即将爆裂。盛槐痛得迈不开脚步,坐在雨里运功驱毒,丹田气海翻涌荡开阵阵炙痛。他身形未动,嘴角不断有黑血流出,运转的内力片刻不敢停下。
雨声磅礴,生死一线。
盛槐的指尖划过刀锋,强忍着灼痛用内力逼出毒素,黑血从破开的指尖细细流出。
足有一个时辰,盛槐的身体被雨水浇得冰冷,毒素清除,心腔仍有火烧一样的炙痛感。双目被毒药刺激处于短暂失明中,他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冀州风调雨顺,户户安康,他竟找不到一家废弃的旧舍破屋可以凑合一晚。刚杀完人,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衣服散发血腥味,去客栈太引人注目。
暴雨疯狂冲涮石板路,污垢脏土滚进半尺宽的排水沟渠,翻滚着簇拥着涌向城外河。
盛槐扶墙走进水沟巷,隔着老远闻到一股马粪味儿。行至半途,脚下踩到个什么东西,小的,不软不硬。
凑近一看,是只手。
再一看,一副身体横躺在水沟里,估计是死了。
盛槐抬脚要把挡路的尸体踢开,不料一只手抓住了他。还没死吗?盛槐动动腿,没能把那只手甩开,同时听到了非常微弱的呢喃,不用猜也知道是在喊救命。
半死不活的人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你找我救命,岂非死得更快。”盛槐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那人生出想要活命的意志不断往他脚边凑。盛槐无动于衷,抬脚踩住那人手背,用力碾几下把人给甩脱了。
马棚里潮湿,气味并不好闻。盛槐无心另寻他处,窝坐在马棚阴暗处调理内息,听见嘈杂的水声中有呢喃话语。
“救我……求你……”
水沟里的人身体虚弱抵抗不了翻滚的水流,请求方才踩踏手背的人能好心拉他一把,然而只是徒劳的希望。
十一月初,一场冻雨席卷北方。
枯树鸟散,万物萧潦。一扇山门独立于深山。经历上百年的风霜雨雪,石壁斑驳残积青苔,沧桑而古朴。山门大匾上的三个字笔锋刚劲,墨迹漆黑:禅柯寺。
在北方,禅柯的意思喻为佛祖宽恕之地。
山门之后是一条杂草丛生的石板路,让人误以为这里久无人至。路尽头有片望不到头的竹林。竹海飘荡,阵阵波涛,有羊肠小道穿插其中。远处三面石崖高达千丈,悬崖峭壁如刀削般直立光滑。
站在山门之下可以看到竹海与悬崖粘连紧密,并无任何异常。若你实在好奇想探寻自然秘境,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兜兜转转回到原地,只因其中有机关暗门,阻绝无关人等进入。要么有精明者闯入深处,有去无回。隐藏在悬崖之下的山谷,永世不为人知。
山崖环绕耸立,隐有倾覆压迫之感。谷中湖泊反衬着天光,让这方秘境看起来更加隔世独立。
此处是禅柯寺的总堂,辟湖谷。也是江湖人费尽心机寻找的禅柯寺老巢。
一只野鸟泛水而过,单爪停在湖中央的船篷上,叫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一个瘦脸男人盘腿坐在甲板上,关注着水面下的动静。
数幢竹院环湖而建。有人蹲在湖岸码头浆洗衣服。某栋竹院里有人正在吃饭,出门的人背着包袱路过。安静的山谷人影来往,颇有生活气息。
沿路行人见盛槐归来,皆恭敬抱拳示意,也有年少者喊他一声前辈。
一块美玉,说它价值连城,在亲眼看到之前只觉得夸大其词。一个强大的门派,在领略到其实力之前也没人会信。禅柯寺既要保持神秘,又要让江湖人发自内心的忌惮,四大灾星就是对外的招牌。
除无常外,其他三人皆是禅柯寺顶尖杀手。常年行走在高手辈出的江湖,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能安然活到今日。
“前辈你回来啦!”码头边洗衣服的少年小跑到盛槐面前,高兴溢于言表。
盛槐微微点头,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少年跟在盛槐身边,关心的问他有没有受伤。除开公事,盛槐平时和其他人没有太多接触,与这个叫元康的少年也不熟。不过元康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非常热情,说是崇拜,盛槐置之不理。
湖水冰冷刺骨,元康的手生了冻疮肿得跟小萝卜似的。等不到盛槐应话,元康挠挠痛痒的冻疮,乖巧说道:“那前辈你先忙,我回去洗衣服了。”
细雨如针,元康回到码头,看向湖面。水面鼓动,有人冒出了头。船上的瘦脸男人抄起竹竿朝那颗脑袋打去,浮出水面的人再次沉进冰冷湖水,男人一脸失望的摇头。
坐落在东崖下的屋舍繁复,短竹石山,云松盎然。游廊两侧的帘幕降下半帷遮风,压帘的碧色水晶穗子随风摇晃,同等长短的青穗连成一片,如水波纹荡漾,直到书房门口。
盛槐来书房向少主禀报银蝉冰茧之事,刚走到游廊,见有人从书房出来,是少主身边的得力之人,陆修闻。
陆修闻关上书房门,叫盛槐一同去前厅。
“少主不在吗?”
“这个时辰少主要午睡。”
中原武林分南北,禅柯寺共有四十九处分堂零星分散在各地。总堂以外的人不得进入辟湖谷。所有命令由辟湖谷发出,再由分堂主下达到各个杀手手中。总堂另有暗门十杀,由“瘟神”陆修闻管理,四大灾星归属其中。
陆修闻是常老大的弟子,曾是禅柯寺默认的下任老大。然而常老大一年前隐退时,将老大之位传给了独子常安。这位少主自小养在别庄从未接触过禅柯寺事务,因此陆修闻全权辅佐。
禅柯寺内部有这样一句话,只知瘟神陆修闻,不知白面常少主。被辅佐的常少主对此似乎毫不介意。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下,禅柯寺风平浪静。
银蝉冰茧是贵人的救命药,时限将至还未寻到,陆修闻觉得棘手,脸上依然是一贯沉稳不乱的样子。他随意扫了盛槐一眼,敏锐的问:“受伤了?”
“不慎被百晓生摆了一道,没什么大碍。那是个狡猾的家伙。”盛槐的心腔到现在还有点痛,这是他为轻视付出的代价。
陆修闻了解自己的下属,道:“百晓生的武功远不及你。盛三,改改你这自负的毛病,否则你还会栽跟头。”
“是。”盛槐应承一声,再次说回银蝉冰茧。他并没有在百晓生府中寻到此物,有可能是被藏起来了。
“银蝉冰茧是百年前黄药堂留下的珍品,到如今只剩下两片。百晓生那里的找不到,情报司仍然在寻找另一片银蝉冰茧,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陆修闻只能寄希望于此,转而想起另一件事,“你明天去富陆接一个人。”
这类事一向是情报司负责。盛槐想这个人或是特殊,“什么人?”
陆修闻说:“今年拿到鹤首令的人,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见见他。”
每隔两年禅柯寺召会开鹤首会。四十九个分堂各自推出一名最优秀的杀手参加,比斗中胜出的前三名能够进入总堂,竞争非常激烈。在鹤首会排名第一的杀手才有资格拿到鹤首令。
当年盛槐十四岁拿到鹤首令,创造了迄今为止无人突破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