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正直之辈多有,少有一腔赤诚单纯之心。
盛槐并不希望她保有这样的心灵,冷声道:“你和苏筇混在一起这些日子,他给你灌输了多少这样生死置之度外的虚伪想法。你问问他怕不怕死?这个江湖的公道与正义不需要用你的性命奠基。那些歌颂以死换取正义的人,不过是在怂恿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付出生命罢了。”
许泠泠非常不屑,“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怎么懂得江湖侠义。为了正道,即便是让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盛槐不期望三言两语能撼动她这一辈子所受的教育,但她不能被人利用了还浑然不觉。“你的侠义和善良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许泠泠听了一愕,师父与她说过类似的话:越是百年大派,行事越要慎重。切勿听风随雨,滥用门派的正心和威望。
“我收钱办事,想要他们性命的人,不是我。”盛槐希望她能明白这一点。
原先还寸步不让的许泠泠沉默了。
盛槐试图让她看到这个江湖的真相,穷尽耐心的解释,“就算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老鬼出现。只要江湖存在,禅柯寺就会存在。那些想让禅柯寺灭亡的人,要么是想自己谋利,要么都是蠢货。”
这些道理许泠泠都清楚,可她仍然坚信一点,“禅柯寺消失了,江湖就会平静。”
盛槐生气的骂道:“你也是个蠢货。”
他没再给许泠泠反驳的机会,一掌把人劈晕,叫王堂主将她送走。柳裵跟着进来,一眼就看到盛槐的伤,什么话都没说。
屠莲倚在柴房门口,啧啧摇头,“看不出来啊盛三,你也是个多情种。”她暼了眼地上沾血的木片,叹这姑娘是个烈性子,看罢热闹就离开了。
盛槐迈步往外走了几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东西都被你收在包袱里,去找点药出来。”
柳裵一言不发,要出去找药。两人错身时,盛槐用肩膀挡住柳裵。若是寻常,柳裵会从这个举动联想出一些有的没的,可他现在只是低着头。
两个人站在柴房门口,一个低头,一个看低头的人。
“对不起。”柳裵没觉得自己有错,这声道歉是为了不让盛槐憎恶自己。
盛槐让开路,语气温和了,“去拿药吧。”
一根简单的木片,在习武之人手里也可以发挥出刀剑的力量。
伤口有点深,好在未伤及心脏。有几根木刺混在血肉里,柳裵小心的把它们挑出来。他做事一向细致,盛槐有点急,忍不住催他动作麻利一点。
柳裵心里本就不快,听了催声,没好气的说:“催什么催。这些木刺若是不挑干净,留在伤口里面会发脓。”
盛槐没批他的态度不好,总归是自己切实的打了他,生气也正常。
当这个想法浮上心头,盛槐有点意外,曾几何时,他竟然会顾虑柳裵的心情?
“我们今晚得连夜启程。”盛槐道。
柳裵专注于处理伤口,暂时没应声。盛槐伸手轻碰他被打红的脸,柳裵偏头避开,说疼。
盛槐抚上他另一边脸,“我不该打你。”
“……跟我道歉。”柳裵将脸贴在盛槐掌心,忧郁的眼中有几分委屈。
若非柳裵固执的说许泠泠死了,盛槐不会动手。但盛槐已经不在意到底是谁有错在先,说出了他这辈子都没说过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柳裵叹口气,将木刺清理干净,开始上药,“我们离罗摩堂不远,你受了伤,还是等明天早上再走吧,也不差这一时。而且我们这次跟邓明明联手,应该万无一失。”
盛槐不信邓明明,这一回,他也无法信任自己。
他们要杀的人在西塞声名赫赫,在他心里标榜为“强者。”
跟盛槐相处久了,柳裵能分辨出他严肃表情下的细微差别,此刻盛槐明显是在担忧着什么,“我们南来北往这么长时间,杀个人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盛槐心有霾雾,“知不知道我们这次要杀的人是谁?”
柳裵狂的厉害,“杀谁都无所谓。”
盛槐哼笑,捏捏他的下巴,“我可没教你这么目中无人。”
“这江湖上没你杀不了的人。”柳裵非常自信。
盛槐没再接话。纱布一圈一圈从胸膛绕过,他看着离自己很近的面孔,想到了王堂主说的那番话。“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对许泠泠有男女之情?”
刚才在柴房里的对话,柳裵听得七七八八。他深信不疑盛槐喜欢许泠泠,否则不可能费这一番苦心说那么多。这并非他的揣测和猜疑,每个知情的人都会认为盛槐对许泠泠有情。
“不然她能伤了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柳裵看得出盛槐对许泠泠的纵容。
盛槐问:“担心我为她坏了禅柯寺的规矩,所以才绑架她吗?”
纱布绑好,柳裵收拾桌上的药品。盛槐虽然是个杀手,却比大多数江湖人都要传统古板,遵教条重忠诚,即便再喜欢,应该也不会为了许泠泠挑战禅柯寺的规矩。
但是柳裵没有十足把握,毕竟爱情能够让人迷失心智。
“担心你违反规矩,这也是其中原因。如果你坚持为她不顾一切,我不知道还能怎么阻止你。”柳裵在屠莲面前否认自己喜欢盛槐,却又为这个男人黯然伤神,单纯的占有之中不知不觉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盛槐追问:“还有什么原因?”
柳裵眉眼郁色更浓,他翻开倒扣在茶盘里的青色茶杯。盛槐静静等着,他想知道柳裵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能说。”柳裵递一杯茶给盛槐,说:“师父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能说。”
竟是这般慎重的态度。盛槐不由正颜道:“我说过什么话?”
柳裵心有苦涩,“师父说不准动她,所以我没有杀她。师父说我低贱,所以我知道自己不配喜欢你。”
半年前的事,没想到在柳裵心里成了个疙瘩,心眼真小。盛槐道:“那个时候……”
“师父不用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盛槐含了口茶水,慢慢吞进去,“对于我来说,感情不算什么,但是我也不喜欢被人玩弄,利用。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
柳裵垂下眸子,“我明白。”
“你不明白。”盛槐告诉他,“在那之前不守规矩的人是元康,他死了。”
柳裵默默听着,表情平淡。
盛槐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花楼吗?那天元康给我下药了。他想借着我往上爬,我以为你跟他一样。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在气头上骂你的话不要当真,你也不要再为此耿耿于怀。”
下药之事,柳裵确实不知道。他直到此刻才明白盛槐当初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原来不是讨厌自己。
“低贱二字,以后不准再提。”盛槐为柳裵续茶,水满杯口,示意他喝掉。
喝了这杯茶,半年前的事情就到此结束。柳裵明白他的意思,没急着喝。
“我告诉师父另一个原因。”柳裵凝视着盛槐,一字一字道:“我想让师父身边只有我,只看见我,只属于我。”
当真是石破天惊。盛槐从未听过这种话,喝茶的动作定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柳裵。
清凉的湖风从窗户吹进来,室内静谧。
柳裵依然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盛槐,热烈而又直接。盛槐暗暗咬牙,他莫名有种无从面对的感觉,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到窗边,让凉风吹散脸上的热度。
“许泠泠的出现让我觉得师父会离开我,我没有办法接受。”柳裵所言不假。
“你……”盛槐脑子有点空白。
跟邓明明纠缠不休闹得难堪收场,可说到底,他没有应对过“被人喜欢”这种事。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我跟许泠泠,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裵并没有被这句解释说服,不再深问。他并不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只要自己比她在盛槐心中占据更多的分量,这个女人就不足为惧。
“喜欢一个人会做出许多失去理智的事情,我向来都是如此,我讨厌她总缠着你。但她对你很重要,我就绝对不会伤害她。”
清风吹动湖面泛起一层层水纹。案上的书页随风飘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盛槐心中泛起涟漪,问他:“为什么要骗我说她死了。”
“你对她太好了。”
柳裵在外面惯是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行事凶狠,令人胆寒。可在盛槐身边,尤其是牵扯到感情之事,那种孩子气的占有和霸道就表现的淋漓尽致。
“师父,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盛槐转过身,看着对面只注视自己的男人,“能活着就别总想着死。”
柳裵端起盛槐刚才倒的那杯茶朝他示意一下,仰头痛快的喝了下去。盛槐来到柳裵身边,伸手握住放在桌面上的大手。
呼吸交缠,柳裵磨着盛槐的唇,声音勾的人心里发痒,“阿盛,可以吗?”
盛槐心底有燃烧的渴望,但他迟迟不愿承受那样的痛。而且要事在即,他得保留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