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摩堂的护从在院子里整理残破的尸首,沧山已经离去。太侠盟众人也在苏筇的授意下出去了,许泠泠和卢则走出河谷药堂。
她看着远去的灵蛇天君,“师兄,你觉得今天的事情会不会太奇怪?”
卢则不觉任何异常,“师妹有何看法?”
许泠泠思索道:“既然苏筇早就知道老鬼要来河谷药堂,他是否也知道老鬼要杀的人是沧山?他原先说另有门路查到内情,但这真的过于巧合。”
听苏筇和沧山的对话,两人似乎早就不对付。苏筇是否真的黄雀在后?
卢则说:“老鬼和沧山哪个是好人?别说苏公子,就算是我知道今日老鬼要在此杀人,我也会等他们狗咬狗完了再现身。师妹,别多想了,苏公子这样做没有错。”
药堂内,碧荷将苏筇拉进前堂没塌的房间里,关上房门。
“为什么会这样?”苏筇恨的捶桌,为什么会失败?!老鬼,你不是很厉害么吗?怎么杀不死沧山这个混蛋!
碧荷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急切问道:“沧山被刺杀的事情果真跟你有关?”
苏筇丧气到了极点,不想理会她。碧荷心思机敏,已从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出点苗头,见他不说话,有些气了,“你这么做是得罪整个罗摩堂,沧山动了怒,要是因此牵连师父怎么办?”
圣医苏星雀是苏筇的母亲。尽管姓氏相同,江湖中没有人把这他们想成是母子,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一是苏筇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二是苏星雀深居简出。但是沧山知道这层关系。
“这些年他三灾五病都靠着我娘。何况这是我跟他的事,他是个混球,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我娘下手。”苏筇厌恶道。
碧荷知道苏筇执念禅柯寺,想到沧山此次死里逃生,又想到郡主,道:“要是沧山这回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苏筇:“什么意思?”
未免苏筇的冲动殃及池鱼,碧荷还是给他提了个醒,将郡主和沧山的关系透露给了他。
苏筇听了并不吃惊,反而质疑的问:“你跟沧山的事情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沧山说是跟郡主闹了别扭,演这一出刺激刺激她。”碧荷编了谎,没有透露沧山的毒伤。
苏筇一向聪敏,竟没有怀疑碧荷的话,苦笑道:“我还道郡主怎么对我忽冷忽热,原是他们闹了脾气,现下又和好了。”
“师兄……你喜欢郡主?”碧荷惊疑的问,“你要杀沧山,难道跟郡主有关?”
苏筇像被抽了魂一样,摇摇晃晃坐在椅子里。
他这副忧伤的模样,若叫外面那些垂涎美色的人看到必定心生怜惜。碧荷内心毫无波动,她十分了解自家师兄。男人的皮囊最是无用,底子出问题才是无可救药。
“师兄,郡主强横专制,你若是害了沧山性命,她不可能放过你的。”碧荷苦心相劝。
苏筇的眼睛死死盯着某处,“我若是出身好一点,地位高一点,哪还有他沧山什么事。”
碧荷宽慰道:“师兄,你在江湖上大有名气,还创建了太侠盟,已经够优秀了。”
“还不够,”苏筇捏紧玉骨扇,眼里闪出怨怒的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创立太侠盟吗?同门师兄弟指责猜忌我,大师兄更是诋毁我为个人名利罔顾同门性命,执意追捕禅柯寺。可与恶人斗,怎么可能不流血牺牲呢?”
碧荷不清楚机巧阁内部的争议,出于师父情面耐心劝说,“越是优秀的人越遭人嫉恨,师兄,别管他们说什么,你如今带领太侠盟铲除恶徒,武林中人都会感谢你的。”
“是啊,大师兄视我如眼中钉,不肯让阁中弟子跟着我。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苏松鹤打垮,绝不可能!我能借着太侠盟闯出一片天来!只可惜我没有好的家世,不然早已功成名就。等着吧,我一定亲手摧毁禅柯寺,到时候整个江湖谁还敢看低我!”
门派之人眼红排挤,出身一般,这都是上天给他的磨砺。苏筇坚信自己必将站在武林至高处。
“告诉我娘,我不会让她失望,我一定铲除禅柯寺,杀了常老大为她报仇。”
追缴禅柯寺已不是单纯的为母报仇,苏筇从这件事上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利益和地位。他绝不会在此时止步,踏上属于他的血影之路。
天然巨大的黑石拔地而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留下神奇且壮阔的山岩奇景。上百年前的人利用得天独厚的优势,在黑岩之中搭建起一座巍峨大殿。建筑被岁月风蚀,不显破败,越发显得厚重深沉。
巨大的石拱门前,两列全副武装的护卫严正把守。貔貅石雕立于广场之上,凛赫威风。
山庄内部精刻雕琢,房屋与山壁镶嵌,外露的岩壁上多刻有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威武森然。间或护从相巡,精锐罗列,等常之辈无从入内。
沧山伤势严重,山庄内的护卫比平时又多了两倍。内院戒严,非亲信不得接近。
黑衣男子出现在内院,疾步而行脚下无声。院中护卫见他入内,纷纷行礼,恭敬的喊一声“郑护法。”
郑聿脚步未停,冷酷的脸上有几分担忧,快步走进书房,“天君!”
“郑护法。”沧山身边的近卫朝郑聿拱手行礼。郑聿点点头,望向书案后的男人,“天君,你怎么样?”
沧山半靠在圈椅里,一件崭新的金丝黑袍,脸色有点苍白。他正拿着一张折子细看,听到郑聿的声音连头也没抬。
郑聿只好又问近卫,“天君伤势如何?”
近卫答道:“碧荷姑娘已经去请圣医前来治疗,今日便会到。这两日有大夫为天君看诊,服药暂缓伤情。只不过……”他看了眼专心公事的堂主,抬手虚掩住嘴巴,对郑聿告状一般说:“大夫说要卧床休息,天君却是做不到的。”
纵观整个罗摩堂,忠心沧山的属下不知凡几,满心敬畏而不敢靠近。郑聿是例外。他自也是敬重沧山,又因为是得力干将的关系,跟沧山的距离要比寻常人近些。
等沧山看完折子,郑聿伸手拿过来合上,让沧山去休息。爆炸伤及肺腑,沧山呼吸间隐隐都有血腥气,然而罗摩堂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塞外情况如何?”沧山问。
罗摩堂内乱,沧山胜利可望。不过仍有几家泯顽不灵的帮派倾向左势,郑聿奉命清剿已进入尾声,听说沧山在河谷药堂受袭,匆匆忙忙赶了回来。郑聿认为蒋周气数已尽,随时可以杀他。
沧山指指郑聿拿在手里没有打开的折子,“你看看。”
郑聿打开来看,吃惊道:“怎么会把蒋周给跟丢了?”
“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沧山坐案已有两个时辰,伤势过重的身体有些坚持不住,往后靠在椅子里,眼神犀利,“本君已经警告过他不要插手罗摩堂的事,看来他活腻了。”
郑聿拱手道:“属下愿亲自带人去追回蒋周,用他的人头作为天君升任堂主的贺礼!”
沧山却摇了摇头,并非不准,而是另有安排,“你不要动手,让别人去办。”说完动动手指,近卫会意走出。
不一会,两个护卫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走进书房,近卫回到沧山身边。
“他是?”郑聿疑惑,从河谷药堂带回来的杀手还没受刑,这个浑身血口的人又是谁?
沧山还真不知道以什么心情介绍这个人,“禅柯寺,老鬼。”
郑聿听了禅柯寺三个字,眉头微微一皱。昏迷中的盛槐被谈话声吵醒,沧山示意护卫把他放开。盛槐衣服破烂,血流缓缓,他自顾自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在黑岩山庄内还从未有刺客这般随心而行,郑聿呵斥道:“这里岂有你坐的地方!见了天君还不快跪下!”
沧山摆摆手,郑聿只好不再追究盛槐,面向沧山,“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返回来刺杀天君的吗?”
沧山斜靠椅背,薄唇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说:“禅柯寺上一个进入黑岩山庄的人是无常,这回又来了一个老鬼。你能想到他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的吗?”
在河谷药堂时,他小看了盛槐杀人的决心,即便武功不占优势,也要用尽手段除掉目标。可这一次他万万没想到盛槐不是为了来杀自己的。
郑聿感到意外。
沧山看着盛槐,道:“你想救地牢里的那个杀手,先帮本君去杀了蒋周。”
盛槐道:“我的目标是你。”
“你人在黑岩山庄,就别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郑聿说着已站到沧山旁边,防止盛槐突然发难。
一个杀手冒险来山庄救人,这已经勾起沧山的探索欲,“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很不幸,在本君升任正堂主那日,那个杀手的尸体会成为点燃篝火的燃料。”
“你错了。我只担心他扛不住你的审讯,会出卖禅柯寺,所以才要来灭他的口。现在你要杀他,正合我意。”盛槐的眼神没有出卖内心的想法,只展露出无关紧要的漠然,狠心。
沧山有些看不透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难道盛槐真不是为那个杀手而来?沧山的目光往旁边郑聿扫了一眼。
郑聿开口道:“老鬼,不管你在不在乎,杀蒋周总比杀天君容易。禅柯寺给你的酬金是多少,我们可以给你双倍。”
盛槐想了想道:“三倍。”
沧山笑道:“好。我还要你杀一个人。”
“谁?”
“苏筇。”
盛槐看看沧山身边的郑聿和近卫,“堂主身边能人不少,为什么要让我去杀苏筇?”
交易谈成一大半,沧山向合作伙伴表达了自己的信任和诚意,“你听说过圣医苏星雀吗?我九死一生活到现在,多亏有她救命。而她,是苏筇的母亲。”
苏筇跟蒋周联手想借机杀掉他。这件事沧山没有证据,即便证据确凿,他也不能让罗摩堂动手。杀死苏筇,这事不能让苏星雀知道和罗摩堂有关。
盛槐语气嘲弄,“当娘的这边救你,你却要杀她儿子。”
郑聿听不下去,他还不知道沧山为何要杀苏筇,本能辩驳维护,“你没资格说天君!”
沧山冷酷道:“本君若不念及救命之恩,苏家一脉都得死绝。蒋周让你在河谷药堂刺杀本君,给他出主意的人就是苏筇。现在蒋周手下无人可用,他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能帮他的人也只有苏筇。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在一起,你下手也方便。”
盛槐说:“苏筇救蒋周,不一定是想让他活着。”
“你很了解他。不过本君要确认蒋周是真的死了。”沧山做事讲究的是斩草除根。
盛槐提出要去一趟地牢,沧山答应了,并传来大夫给盛槐看伤,还给他备了一套干净衣服。
罗摩堂的地牢壁墙坚厚,内里九曲八折。前几日盛槐探入地牢来寻柳裵,正是被这迷宫般的布局拖延了时间,才被牢卫发现闹出了动静。好几层墙壁之外的事情传不到被关在深处的柳裵这里。
盛槐隔着牢门看里面被关押的人。这段时日柳裵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乍见盛槐出现还以为是幻觉,黑岩山庄守卫森严,盛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等人走了他才惊觉回神,一连喊了几声“师父。”已是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