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在美术教室的角落轻轻呼气，铅笔尖在素描纸上沙沙移动。周三下午的选修课是她每周最期待的时间——从这个角度，透过北面窗户正好能看到篮球场的三分线位置。

"桑沐，你的透视关系..."美术老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慌忙用袖子遮住画纸，却打翻了调色盘。靛蓝色颜料泼在画架上，像一场微型海啸淹没了一半篮球场，也淹没了画中人物跃起投篮的身影。

"对、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抢救画纸，颜料却已经渗入纸张纤维，周予阳的球衣号码"7"变成了模糊的蓝色水洼。

下课铃响起时，桑沐还在用纸巾按压湿漉漉的画纸。阳光突然斜斜地照进来，她抬头望去，篮球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她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那里藏着上周捡到的矿泉水瓶，塑料表面还留着几道指纹形状的划痕。

"同学？"

桑沐手一抖，铅笔滚到地上。教室门口站着抱着篮球的周予阳，他的白色T恤被汗水浸透，锁骨处有一道新擦伤的红痕。

"美术社借的挡板还没还。"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展览板，目光却落在她的画架上，"你在画篮球场？"

桑沐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翻了画架。被颜料毁掉的画纸飘落在两人之间，周予阳弯腰捡起时，她几乎要窒息——那上面不止有篮球场，还有三十七个不同角度的他：系鞋带时垂落的刘海，擦汗时绷紧的下颌线，进球时扬起的嘴角。

"这是..."周予阳的指尖悬在画纸上空，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正好砸在画中人的睫毛上。

"是作业！"桑沐抢过画纸，声音尖得不像自己，"透视...呃...运动场景透视练习..."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却止不住脸颊发烫。窗外传来闷雷声，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夕阳。

周予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通红的耳尖："要下雨了。"和上次一样的台词。他走到窗边关窗时，桑沐注意到他小臂内侧有一串蓝色数字纹身——是经纬度坐标。

暴雨来得比天气预报还急。美术教室的灯光在雨幕中变成模糊的暖黄色，周予阳站在窗边打电话，桑沐听见他说"不用送伞"。她的手指悄悄摸向书包里的折叠伞，又缩了回来——印着卡通兔子的伞面太幼稚了。

"你没带伞？"周予阳挂掉电话，转头问她。雨水顺着窗缝溅进来，在他的白T恤上洇出几道透明痕迹。

桑沐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尖，上面有上周被踩到的球鞋印——正是周予阳穿的那款限量版AJ。

"我送你到公交站吧。"他突然说，从器材室找出把破旧的黑伞，"上次借书卡的事还没谢你。"

桑沐的大脑当机了。什么借书卡？她什么时候——然后她想起来，上周偷偷把周予阳逾期未还的《篮球战术解析》拿到柜台续借时，确实塞了张匿名便条提醒他。

他们挤在一把伞下走向公交站。伞骨有一根断了，雨水顺着缺口流进桑沐的衣领。周予阳身上有柠檬味沐浴露的气息，混着篮球皮革的味道，让她想起夏日冰镇汽水里的柠檬片。

"你是三班语文课代表吧？"周予阳突然开口，"上次月考作文，老师念了你那段景物描写。"他的肩膀碰到她的，T恤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说像萧红的风格。"

桑沐的心脏漏跳一拍。那篇描写黄昏篮球场的作文里，她偷偷藏了一句"当一个人的身影成为日落的前景，时间就失去了刻度"。

"你记性...真好。"她的声音被雷声吞没。公交站牌在雨帘中闪烁，11路车正缓缓驶来。

周予阳转向她，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到下巴："其实我——"

"车来了！"桑沐突然打断他，抱着书包冲进雨里。上车后她才敢回头，透过水痕斑驳的车窗，她看见周予阳仍站在原地，黑伞歪向一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成银线。

回到家，桑沐从滴水的书包里抢救出素描本。被颜料毁掉的那页已经干了，周予阳的轮廓变成模糊的蓝色剪影。她小心撕下这页，对着台灯举起——在透光下，能看清她反复描摹的每一笔线条。

床头闹钟显示23:17，桑沐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明天降雨概率30%。她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画下今天在伞下看到的景象：周予阳锁骨处的擦伤，他握伞柄时凸起的腕骨，还有那串神秘的经纬度纹身。

"39°54'N,116°23'E"她在画旁写下这串数字，用手机地图搜索——定位显示是北京某个篮球公园。窗外雨声渐歇，桑沐拧开珍藏的矿泉水瓶，将最后一口水倒在窗台盆栽里。空瓶子在台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某个永远装不满的愿望。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周予阳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搜索框里显示着"S.M.+《边城》+萧红风格"，最新结果是她半年前发表在校刊上的散文《日落刻度》。文章配图是幅铅笔素描：篮球场边的梧桐树，树下有个模糊的7号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