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用指甲轻轻刮擦着图书馆窗台上的刻痕，那是她三个月来记录的日落光影变化。最深处的一道刻痕是上周三——周予阳在暴雨中送她去公交站的日子。阳光透过梧桐叶隙落在刻度上，像一簇跳跃的金色火焰。

"《夜观星空》？好品味。"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桑沐手一抖，正在翻阅的天文图册滑落到桌上。周予阳站在逆光里，怀里抱着《基础天体物理学》，他今天没穿校服，黑色连帽衫的袖口卷起，露出那串蓝色经纬度纹身。

"我...我只是..."桑沐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图册上的星云照片，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周予阳身上飘来淡淡的松木香，不是往常的柠檬沐浴露味道。

"这学期第五次在图书馆遇到你了。"周予阳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书页翻动时带起的气流拂动她额前的碎发，"每次都在这个靠窗位置。"

桑沐的呼吸停滞了。她当然知道这是第五次——她的素描本扉页上画着正字计数，每次"偶遇"后都会添上一笔。但没想到他也在数。

"你好像很喜欢天文？"周予阳指向她手边那本《宇宙的琴弦》，书脊上贴着桑沐专属的绿色标签——她给图书馆所有天文类书籍都贴了这种标签，只为能第一时间找到周予阳可能感兴趣的书。

"嗯...星星很安静。"她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却盯着周予阳翻书的手指。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打篮球留下的茧。

周予阳突然倾身向前，桑沐条件反射地后仰，后脑勺撞上书架。《夜观星空》被他抽走时，一张纸条从书页间飘落——那是她上周偷偷夹进去的观星笔记，末尾画了个小小的7号篮球。

"这是..."周予阳的指尖捏着纸条边缘，阳光透过纸张，照出背面若隐若现的铅笔痕迹——是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他在篮球场擦汗的侧脸。

桑沐的耳膜鼓动着剧烈的心跳声，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去还书！"她抓过桌上的《宇宙的琴弦》，却因为太慌乱拿倒了，书页哗啦啦散开，更多的纸条雪花般飘落——全是她临摹的周予阳速写：他低头系鞋带时垂落的刘海，他靠在自动贩卖机上喝汽水时滚动的喉结，他在雨中撑着黑伞时被打湿的肩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予阳蹲下身一张张拾起那些画，动作轻得像在收集羽毛。桑沐站在原地，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她应该逃跑，应该道歉，应该...

"画得真好。"周予阳站起身，把整理好的纸条递还给她，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酒窝，"特别是光线处理。"他指了指其中一张——那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描绘的，他在夕阳下投篮时，睫毛在脸颊投下的扇形阴影。

桑沐接过纸条时，他们的指尖相触了整整一秒。周予阳的手很暖，掌心有颗褐色的小痣，位置和她素描中画的一模一样。

"周五放学后..."周予阳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天文台有双子座流星雨观测活动。"他低头整理书本，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听说每小时能看到120颗流星。"

桑沐的指甲陷入掌心。周五是她值日的日子，但更重要的是，许遥上周就在班里宣布要组织大家一起去观星。这显然不是单独邀约，可能只是客套...

"我...我要参加数学竞赛培训。"她撒了谎，声音细如蚊呐。余光看见周予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点点。

"真可惜。"他合上《基础天体物理学》，书页合拢时带起的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那本书...《小王子》，是你续借的吧？"

桑沐瞪大眼睛。她确实在匿名便条上画了朵玫瑰，但没想到他能猜到。周予阳已经转身走向书架，黑色连帽衫的背影在阳光中渐渐模糊成剪影。

直到闭馆铃声响起，桑沐才敢挪动发麻的双腿。收拾书包时，她发现桌上多了张对折的草稿纸——是周予阳忘拿的。展开后，她的呼吸停滞了：纸上画着复杂的篮球战术图，边缘空白处写着一串数字"366"，还有句被划掉的话："如果数到..."

她小心翼翼将草稿纸夹进素描本，指尖发颤。走出图书馆时，暮色已经笼罩校园。远处篮球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练习三分球。桑沐数着他投球的弧度，第十五个球划出完美抛物线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文学社群里，许遥发了周五观星活动的报名接龙，名单第一个就是周予阳的名字。

回到家，桑沐从书包暗袋取出周予阳的钢笔。上周二他在教室午睡时忘在课桌上，她本该交给失物招领处，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钢笔是万宝龙的，笔帽上有道细微的划痕。她用这支笔在日记本上临摹他的名字，墨水晕染开来，像一片小小的夜空。

睡前检查天气预报时，桑沐发现周五夜间晴朗概率85%。她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文学社群聊的"接龙"按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亮得像是要燃烧殆尽。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周予阳正擦拭着一个望远镜镜头，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数学竞赛培训班的缺席名单——上面根本没有桑沐的名字。书桌上摊开的《小王子》英文版里，夹着张从校刊上剪下的文章，作者署名"S.M."，标题是《如何数算一场无人知晓的日落》。

……

桑沐用橡皮轻轻擦去素描本上的草稿线，周予阳的侧脸在纸页上逐渐清晰。这是她今天画的第十七张速写——从早读课开始，他就像行星进入近地点轨道般，频繁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

铅笔尖在纸上悬停。周予阳今天没穿往常的藏青色卫衣，而是换了件墨绿色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那串经纬度纹身。桑沐在画纸边缘记下日期和着装特征，这是她"周予阳观察笔记"的第七十八页。

"三班桑沐同学，请到教务处领取竞赛资料。"

广播突然响起，桑沐手一抖，铅笔在周予阳的唇角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昨天根本没报名数学竞赛，这个时间点被叫出去...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三排之外的周予阳。他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脖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教务处走廊空无一人。桑沐的帆布鞋在地砖上摩擦出细小的声响，她数到第七步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节奏比常人慢半拍，鞋底与地面接触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也来拿资料？"

周予阳的声音近得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桑沐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他的影子从后方笼罩过来，墨绿色衬衫袖口擦过她的校服外套，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

"我...我没报名竞赛。"她终于转过身，视线刚好落在周予阳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纽扣有些松动，线头支棱着，让她有种想要伸手抚平的冲动。

周予阳笑了，左脸颊浮现出那个让她素描过无数次的酒窝："我知道。"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你上次落在图书馆的，《宇宙的琴弦》的读书笔记。"

桑沐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那本笔记里夹着她画的流星雨构想图——无数颗流星组成一个7号球衣的图案。

"谢谢。"她接过纸袋时，指尖碰到周予阳的手腕。他的脉搏在皮肤下跳动，频率快得不像平时那个从容的篮球队长。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许遥抱着一叠资料转过拐角："予阳！物理老师找你..."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那个可疑的纸袋上。

周予阳后退半步，手指无意间擦过桑沐的手背："放学后图书馆见。"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然后转身走向许遥，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

桑沐攥紧纸袋，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回到教室后，她躲在书堆后面检查笔记——除了她原来的内容，最后一页多了一行陌生字迹："今晚七点，天文台东侧楼梯。"

放学铃响起前十分钟，桑沐就开始收拾书包。她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打着摩斯密码，那是她昨晚刚自学的："... --- ..."(SOS)。太荒谬了，她居然用求救信号来表达雀跃。

图书馆空荡荡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桑沐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摊开《天体运行论》，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页间夹着她上周捡到的周予阳的物理作业纸——他在计算引力波方程的空白处，画了几个小小的星球，星球之间用虚线连接，组成一个模糊的"S"形。

七点的钟声响起时，桑沐的掌心已经汗湿。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天文台东侧楼梯，月光把铁质台阶照得发蓝。转角处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她屏住呼吸——

"就知道你会来。"许遥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下。桑沐从墙缝间窥见许遥正拽着周予阳的袖口，"不是说好教我认星座吗？"

周予阳背对着桑沐的方向，声音有些疲惫："改天吧，我在等人。"

"等谁？那个整天偷看你的图书管理员？"许遥的笑声尖利刺耳，"她连跟你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桑沐的指甲陷入掌心。她应该转身离开，可双腿却像生了根。月光突然变得很冷，她看见周予阳挣脱了许遥的手。

"她比你有勇气得多。"周予阳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至少她敢在《小王子》的书页上写365次日落的秘密。"

桑沐的血液凝固了。那是她半年前随手写在图书馆《小王子》扉页上的话，当时以为没人会注意。她的膝盖开始发抖，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墙边的扫帚。

"谁在那里？"许遥的脚步声逼近。

桑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下楼梯，心跳声震耳欲聋。她一路跑到操场边缘的梧桐树下才停下，弯腰喘气时，有什么东西从书包里滑了出来——是周予阳给她的牛皮纸袋，现在敞开着，里面除了笔记本，还有一张折叠的星图。

展开星图，桑沐的呼吸停滞了。那是手绘的双子座星群，每颗恒星旁边都标注了学名和亮度。而在星图边缘空白处，周予阳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你数到366次日落那天，我会在天文台等你。"

夜空突然亮了起来。桑沐抬头，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光尾。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却想起自己设置了静音。屏幕亮起，显示有17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回到家，桑沐把星图小心地夹进素描本。书桌抽屉里放着周予阳的钢笔，笔帽上的划痕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她翻开《小王子》，找到自己当初写笔记的那页——在"365次日落"的旁边，现在多了一行新鲜的墨迹："第366天，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窗外，第二颗流星划过夜空。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周予阳正擦拭着望远镜镜头，手机屏幕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我看到你躲在楼梯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