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从地平线滑过。
书桌前的昳丽少年则在余晖的光晕中,不疾不徐地翻阅书本。
“叩叩。”
一道纤瘦修长的的身影携着散漫的语调打破宁静:“神之子,你洗澡了吗?”
幸村精市:“……”
医生问这样的问题并无不妥,可从她嘴里跑出来,就莫名令人不太自在。
他合上书,“一个小时前已按照亚美护士的提醒照办了。”
白无水瞥他一眼。
这精致的人什么毛病,洗了就洗了,没洗就没洗,非要这么含蓄地文绉绉。
她朝外面的人微微抬手,两位男护士便抬进一个大木桶。
木桶上方的热气混着浓烈的苦药味,铺天盖地挤满病房的每一寸角落。
白无水昂了昂下巴:“开始吧,痛的话,可别哭哦。”
幸村精市没搭她这话。
幸村精市的腿白到发光,又细又长。这是一双标准的运动员腿,虽然因长久无法运动显得皮肉松软,可流畅的肌理曲线还在。
白无水就这么一直盯着,当然不是看这两条漂亮的腿,而是要看他什么时候才把腿伸进药桶。
幸村精市很是慢吞吞,虽然立下了会好好配合的flag,但对着这么一桶黑乎乎的东西,多少要做点心理建设。
他本就是一个对气味十分敏感的人,而这药桶的气味不仅浓而苦,徐徐冒出的蒸汽还很沸腾。
白无水挑眉不语,似乎极有耐心,可那投过去的眼神,却愈渐揶揄。
幸村精市是个要强的人,从来只有他看别人好戏,哪轮到自己被笑话。可他踩进去一秒不到,脚便条件反射缩回。
但根本没有缓冲时间,一双苍白有力的手不近人情地按着他的膝盖压入药水中。
刺痛与灼烧感一瞬从脚底蔓延直全身,宛如踩在滚烫的刀尖上奔跑。
且伴随着时秒的叠加,那阵翻倍的疼直接刺入骨髓,意识几乎被凌迟到模糊。
他扶着椅子的双手青筋爆现,却怎么也敌不过那双蓄力压制的手。
甚至,他还听见了冷嘲热讽的嗓音,“看吧,说了很痛。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不嘲笑你,反正不是第一次。”
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可神奇的是,疼得支离破碎的意识却慢慢重铸。
他望向近在咫尺的白无水,眉宇傲气倔强,竟有几分孩子气:“我没哭。”
白无水一愣,被他如此认真的解释逗得忍俊不禁:“哇,好棒,真是个乖孩子,我要这样夸你吗?”
幸村精市黑了脸:“……”
白无水见达到目的,慢慢退开压着他双膝的手,“自己撑住。”
四十分钟后。
药水被撤走。
少年细□□瘦的小腿通红无比,发丝与病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白无水从桌面上抽出几张纸替他擦汗。
幸村精市瞳孔缓缓聚焦,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神色冷淡,动作却很耐心。而这不夹杂任何情感的认真,竟带出一片体贴的温柔。
察觉到幸村精市打量的目光,白无水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我干嘛,觉得我长得好看?”
幸村精市无语,从她手中夺过纸巾:“不劳烦白医生。”
白无水耸耸肩,觉得他大惊小怪:“盯着我看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幸村精市:“……”
他心头有点古怪,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
倘若举例的话,那就是他绝不会因为一个男生看了自己一眼,就得意自己长得好看……这正是个相当自恋的家伙。
十五分钟后——
开始了第二项治疗。
但幸村精市不太想配合。
白无水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往外扒,幸村精市抓紧死活不让。
扯了几下不见他松动的白无水有点不耐烦:“不脱衣服怎么针灸?”
泡药慢就算了,针灸脱衣服也磨磨蹭蹭。
幸村精市:“我自己来。”
白无水松开手:“有区别吗,我还不是要看的。”
幸村精市:“……”
当然有区别,自己脱跟被人扒能一样?
褪掉上衣后,幸村精市一副我为鱼肉你为刀俎的挺尸状。
白无水挠了挠眉心,“放松点,你这么僵硬,会让我忍不住掐死你的自尊心。”
幸村精市表情没绷住,脸黑了又黑。
她身为医生,却如此不积口德,是没被人打过吗?
他深呼吸,努力放下羞耻感。
白无水摊开针灸包抽出一根银针,并给他打预防针:“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饶是幸村精市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的是有点疼,分明是亿点。
而这种痛苦和药浸又不一样,是更密集,更不容喘息,像是哪里有伤,便偏要往伤口撒盐抽鞭的火辣尖锐。
这比他平常犯病的全身痉挛还要痛苦。
幸村精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白无水掀开眼皮检查,见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晕了挺好,神之子自尊心强,醒着不自在,晕了身体更放松。
针灸完还有第三项治疗——按摩。
这是一项消耗体能的大工程,不仅力度需要精准均匀,每一个穴位与筋络都需照顾周全。
她按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停手时双臂和指尖几乎累得抬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做好了善后工作,给神之子穿好衣服,放下上卷的裤子,以免虚弱的他着凉。
没过多久,亚美芝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
她见两人一个昏睡,一个惫态,不禁放轻声音:“白医助,药现在给他喝,还是先保温?”
中药当然要喝新鲜的。
白无水甩了甩酸乏的手,直接抬手掐上他的人中。
亚美护士不忍心看,扭开了头。
幸村精市惊悸醒来,一双眼眸尽是涣散的晕影,而等到瞳仁聚光,眼前又是那张脸。
他有点说不上来的倦乏与无力。
白无水把药递过去,“趁热喝了。”
药味浓而苦,还未入口,便觉要把今日吃下的食物一并催出来。
他心中挣扎了片刻,还是试探性询问:“我能先喝杯水吗?”
白无水眉尖抽了抽,一副‘你再给我啰嗦试试’的表情。
幸村精市长睫垂敛,无奈撑着酸疼的身子坐直。
白无水从那缓慢的姿态,便知漂亮的少年又在磨洋工。
她直接把药放他手里:“三分钟不喝完,我就直接灌。”
幸村精市捧着碗的长指泛白收紧。
几秒后,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口闷了。
药如黄檗之苦,入口发麻发涩,极难下咽。就算用力咽下,也觉有无数根小针刺激咽喉。
幸村精市唯有咬紧牙关竭力压制,吞下的药液才没倒流而出。
白无水很满意他这回的干脆利落,还夸:“好孩子,喝了药可以喝点温水。”
好,好孩子?
幸村精市:“……”
他忽然觉得,药再苦,都没有眼前之人能添堵。
*
幸村精市又消瘦了。
治疗太痛苦,每次药浸完毕,灵魂都似被人狠狠磋磨了一顿。其次,还有针灸、按摩……以及苦断舌根的药。
他需要调动全身每个细胞蓄积的能量,才能抵抗这种疼痛与折磨。
第一日在白医生面前脱衣治疗时,他尚有几分羞耻。可接连几日下来,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忌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不过过程虽难熬,但也有积极的反馈。
他的睡眠质量显著提高,甚至第二日醒来,精神状态也不错。
只是中药的苦味太霸道,他这几日无论吃什么,都食之味苦,没什么胃口。
但早中晚三餐都是白医生制定的特配菜单,不仅饭量不少,还要求他一点不剩,全部吃完。
前天的早餐配菜丰富,色香俱佳,但他实在没胃口,勉为其难只塞下了一半。
而白医生来查房时,却特意问及早餐,他不敢隐瞒,如实禀告。
闻言,白医生盯着他看良久,是一副要训话的表情。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幸村精市一个‘你等着受罪’的眼神。
幸村精市心底闪过不祥的预感,但又抱着侥幸心理,少吃几口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然而当天上午十一点,他犯病了。
一瞬便疼得他全身痉挛,几乎神志不清。
白医生似乎早已料定,一分钟左右便进了病房,给他针灸缓解阵痛。
并说:“你以为医生的嘱咐,是跟你闹着玩的?”
幸村精市想起了她早晨的那个眼神。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白医生料事如神……真的挺厉害。
中午饭点,吃了教训的幸村精市认真吃饭,不过胃口不好,吃得很慢。
可他的自觉并不被白医生信任,她中午直接呆在病房,坐在一旁监督他吃饭。
幸村精市想让她赶紧走,便只能把速度提上去。
原以为老实吃饭就能让她走,但也不过是她去吃了个饭的功夫,白医生又来了。
一日要查这么多次房吗?
可白医生什么都没问,只盯着他看。
他被看得委实不自然,便问:“白医生,有什么事吗?”
白无水道:“没事,就觉得你确实好看。”
幸村精市:“……”
见他神色无语,白无水哈哈大笑。
白无水当然也不闲,她身为墨兰谦的助理,从早忙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几日幸村精市刚开始治疗,她不敢掉以轻心。而墨兰谦为了让她集中精力,也没给她安排太多其他的工作。
白无水平常忙惯了,突然清闲下来,她就觉得很无聊。人一旦无聊,就想找点乐子。
何况她来医院第一天,就和这小子结下了梁子。
这家伙不喜别人喊他‘小孩’,也不喜在他过于出色的容貌上大做文章。
当然,或许仅仅是不喜她‘踩雷’。
神之子有时抱着花盆在走廊上散步,路过的护士姐姐为他的容貌沉醉,他的眼神可是十分包容。
都是欣赏,凭什么她夸他一句好看,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白医生不仅一日三餐盯着,一日之内她还隔半个小时就来转一转。
几天下来,幸村精市对这位白氏医生真是烦得不行。
准确来说,是又敬又烦。
白医生的职业素养没话说,他犯病无规律,每天几乎不定时出现四肢灼烧乏力抽疼的病痛。医生跟得这般紧,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缓解病痛。
但前提是,她别张嘴说话,更别笑眯眯看他。
一旦她半笑不笑地眼尾上挑,幸村精市就一阵背脊发寒。
……
幸村精市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不能走太久。
可不知是近几日病情好转给了他自信,还是为了躲清静,他竟慢慢走到门诊楼前的草坪上。
东京综合医院面积较广,门诊楼和住院部几乎隔了两个操场的距离。
他走过去时,尚觉良好。可折道返回,四肢又开始隐隐作疼。
白无水一见病房没人,顿时气笑。不过是干点杂事的功夫,那腿脚不利索的家伙就跑没了影。
幸村精市疼得精神涣散之际,一双白色医护鞋出现在他身前,“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出院转一圈?”
幸村精市理亏,也疼得没法回应她。
白无水面无表情蹲在他身前,卷起他的裤腿,甩开他的鞋,直接从脚底穴位按摩。
白无水一掌下去,疼意直冲天灵盖。
幸村精市咬紧牙关,愣是忍着一声不吭。
一滴汗珠从他脸上直线坠向白无水的手背,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白无水扫了眼不做理会,只对他道:“身体后仰,伸直腿。”
说来容易,但对幸村精市而言,双腿每一个细微举动,都如同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