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再伸手去抚摸它,它也没有抗拒,躺在箱子里没有挣扎。它的两条后腿都骨折了,暂时还没恢复回来,拼尽全力也只能靠前肢挪动一小截距离,多数时间都直接躺着。
埃用点心和牛奶伺候它,它一开始什么都不吃,后来还是忍不住口渴,把一碗牛奶舔完了,再之后就破罐子破摔,干脆把点心也全部吃了。
如今,埃只要把可以吃的东西送它嘴边,它就直接吃下去,看上去杂食性非常强,饲养成本非常低的样子。
晚上,埃躺在地铺上,双手抄在白犬腋下,把它举到自己上方——白犬也没有挣扎,似乎一切都顺从了埃,安安静静地睁着金色的眼睛,又长又柔软的尾巴轻轻晃来晃去。
“来一个新的名字,”埃对它说,“小耀?”
白犬没什么反应,一只耳朵像是有点痒一样,向旁边歪了一下。
“能听懂我说话吗?”埃再问。
它的另一只耳朵向旁边歪了一下。
“小耀真可爱。”埃把手放下来,让小耀趴在自己胸口上。
小耀把头靠在埃身上,忽然又抬起来,用前肢拖动身体匍匐前进两步,直到把鼻尖小心翼翼地抵上埃的下巴。
“嗯。”埃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小耀的鼻子湿湿凉凉的,触碰上他的皮肤,让他全身细胞都愉悦地颤抖了一下。
小耀似乎也在试探埃,见埃不抵触它的触碰后,略微张开嘴伸出舌头,往埃的下巴上舔舐了一口。
“嗯。”埃突然变得很兴奋,伸出双手捧住小耀的头。
“吱!”小耀惊恐地退缩回去,想要把头从埃的双手中拔出来。
“怎么了?”
“吱!”小耀更用力地往后缩自己的头。
“抱歉。”埃一下子从愉悦感中清醒过来,立刻松开手。脱困的小耀连滚带爬地后退,从埃身上摔下去,调转方向往墙角蠕动。
埃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右手,想要把小耀招呼回来。爬到墙角的小耀几乎瑟缩成一团,害怕地看着埃。
埃询问说:“是我力气太大了吗?”
睡在床上的望莲略微苏醒了一些,感觉还不到起床时间,又昏沉地继续睡下去。
“过来。”埃拍了拍双手,将手掌张开。
小耀终于又爬了回来,鼻尖抵在埃的掌心上。
埃再次抱起它,重新躺下去,让它趴在自己胸口,伸手关了台灯:“睡吧。”
小耀从埃的胸口滑下去,爬到他左手腋下,蜷缩成一团后,仰头看着埃的脸,金色的眼眸在夜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它缓缓咧开嘴露出尖锐獠牙,将鼻尖缓缓凑向埃的脖子,一瞬间,模样变得凶残又狰狞。
虽然它在魔王的十二战将中排名末席,但终究是魔使,绝非善类。
一口咬中对方的喉咙,让对方窒息毙命,对它而言轻而易举。
然而它只凶煞了短短几秒的时间,逐渐又恢复温顺乖巧的模样,轻轻把头枕在埃的腋下,叼住尾巴,闭上眼睡过去。
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对它的表现非常满意,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头。
第二日,小耀可以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两步了。埃弹钢琴的时候,它就安静地趴在谱架旁边,眯着眼睛晃着尾巴,声音从哪里发出来,它的耳朵就歪向哪个方向。
望莲夸奖说:“比之前好多了。”
“是吗?”埃自己并没有感觉出来。
“有一点点的感觉了……大概是入门级别的感觉吧。”
“嗯。”埃不太理解为什么才是入门级别的感觉,不过对他而言,什么样的级别都无所谓。
练琴结束后,埃和望莲一起回寝室。小耀蹲在埃的肩头,一路伸着脖子张望周围的环境。当他们缓缓走过花园,从花墙下经过时,张望了很久的小耀忽然扭过头咬住了什么东西,结果没能把那个东西顺利咬下来,反倒险些从埃的肩头掉下去。
“怎么了?”埃停下来。
小耀赶紧一甩头,用力一扯,花墙上的灌木使劲晃了一晃,它嘴里叼着的一株红花终于被扯了下来。
“吱……”它缓缓转过头,把叼着的赤炎花展示给埃看。
“给我的吗?。”埃从它嘴里抽出赤炎花。这朵花开得正好,正值最绚烂之际,九片花瓣完整没有一点瑕疵,颜色带着微弱的鲜红与暗红渐变,美丽到无可挑剔。
望莲笑道:“小家伙的智力很高,感情可比你丰富多了。”
“吱。”小耀闭上眼睛俯下头,把额头和鼻梁往埃的脸上用力摩擦。
埃抚摸它的脖子,回应说:“谢谢。”
回去后,他把这支赤炎花插在一个装了水的杯子里,摆在客厅的窗台上。小耀趴在沙发上晃尾巴,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埃的驯养,对一些可以听懂的简单指令非常顺从。
埃忽然觉得,既然它有很高的智力,没准可以学会说话。
-
当明歧上完课回来时,看见埃趴在沙发上和小耀面对面,手里拿着小饼干作为引诱,在教小耀发出“哎”这个音。
仔细一想,“哎”这个发音对应的应该是“埃”这个字,埃想要让小耀说出他的名字。
“埃同学……你……没事吧?”明歧惊恐地问。养狗养出魔怔了吗?
“我没事。”当小耀想要咬饼干的时候,埃又把手往后抽了一点,不让它咬,非要让它说出“埃”这个字。
明歧觉得以埃同学的智商应该不会去做让狗说话这种事,于是很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忽然痛心疾首地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悲痛起来:“埃同学,我最近是不是……是不是让你感觉很寂寞……”
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固执地想要去追求自己的成就,不想要埃同学搭理自己,因此而忽视了埃同学的感受,让原本就很寂寞的埃同学被疏远,让他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空虚寂寞冷冽——
埃同学是多么好的人!自己竟然这样对待他!竟然无法对他敞开心扉!
明歧瑟瑟发抖之际,埃忽然回过头,用很茫然的表情看着他,忽然眯起眼睛露出微笑:“并没有。”
明歧皱眉询问:“你最近不寂寞吗?”
“我不会感到寂寞。”埃继续微笑,“以及,我最近的生活很充实。”
“哦……哦。”明歧呆愣地点头。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乱说的,埃大多数时候总是非常认真耿直的。
“咔擦”一声脆响,趁着这个时机,小耀把埃手里的饼干咬掉了半块。埃的注意力被吸引回去,把剩下半块收回来,再次告诉小耀:“你要说话才能吃。”
内心凌乱的明歧还是觉得埃可能还是太寂寞了,绝望地呼唤说:“埃同学啊……”
小耀突然像是打了个饱嗝,发出“呃”的一声脆响。
“很好。”埃立刻把手里剩下半块饼干给它,再从盒子里抽出另一块饼干,“请继续,跟我说,埃——”
被无视的明歧萧瑟地站在原地。
“呃。”小耀张开嘴,又从嘴里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随即晃了晃尾巴,等待着吃饼干。
埃掰了半块饼干给它,继续诱导:“气息不够,声音也不大。”
“啊——”小耀把嘴张得更大了一点,改变了发音的音调,声音忽然响亮起来。
明歧瞳孔地震。成精了啊!
在小耀咀嚼饼干的清脆声响中,他颤颤悠悠地问埃:“埃同学……这是……普通的狗吗?”
“是魔使。”埃回应。
明歧反应了好几秒,突然惨叫一声,把手里提着的书包抱在了怀里:“妈呀!”
作为埃的同伴,他好歹已经知道魔使是很禁忌的东西。不过,他觉得埃和魔使的纠缠应该早就告了一段落,没想到如今还会有新的魔使出现,埃还把魔使当成宠物来养——
“请不要说出去。”埃微笑。
“哦。”明歧仔细端详小耀。小耀看起来很像白狗,但身躯比狗更轻盈柔软一些,似乎还有点像狐狸,耳朵尖尖长长的很有灵气,这么娇小可爱的东西——怎么说都不应该是设定上要毁灭世界的魔使。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也不想知道魔使怎么来的,反正这其中的过程肯定已经曲折到他难以理解,只能询问说:“魔使能说话吗?”
“如果有足够多的时间,应该能学会的。”埃抚摸小耀。
至今为止,他已经见过五只魔使了,其中有三只确实已经在被封印期间自主学会了人类语言,另外两只不会说话,大概因为发音器官有差异,也有可能被封印期间一直沉睡没有苏醒,还没有习得人类语言。
“那……你们……加油吧。”明歧弱弱地鼓励了一把,弱弱地走回自己房间。
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似乎错过了机会,没有说。
小耀继续尝试发音:“啊。”
埃把注意力挪回来,耐心地引导说:“嗯,很像了,再听一遍,是埃——”
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他把这样温柔又耐心的指导语言说出口时,忽然想到了望莲,又想到了母亲。
那个时候,母亲究竟多辛苦地耐心教导着自己说话呢?
他在五岁之前几乎是不说话的。母亲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生活中到处可见的事物名词,就算他不说,也从来没有因此对他发过脾气,但他却记得母亲偶尔因此难过到偷偷哭泣。
他的耐心是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
他最终能像常人一样说话,可能并不是母亲的功劳,但母亲所付出的一切心血却全部浸润到他的灵魂之中,让他拥有了与母亲一样温和的性情。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小耀终究没能发出“埃”这个标准的声音,但埃还是很满足地抚摸小耀的脸,“以后慢慢来,你可以做到的。”
埃把自己的头凑上去,碰了一下小耀的鼻尖,小耀也往埃的鼻尖上舔了一口。
他觉得他已经留住了小耀的心,一切都可以来日方长。
然而小耀还不会说话,无法表达出它到底是怎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