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
这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一个简短的语气词,分辨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埃。”
埃从睡眠中苏醒,睁眼看见天色已经微亮。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坐在他身边,盘着腿,双手搭在大腿上。
“小耀?”埃坐起来。
另一个埃不仅与他长得一样,连穿的衣服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眼睛是金色的。是小耀的眼睛。
“埃。”小耀眯起眼睛露出微笑,连笑容都模仿得丝毫不差。
埃很认真地看着小耀的脸。原来自己笑起来是这个诡异的样子……和看着镜子的感觉很不一样,毕竟眼前就是一个实体的自己。
小耀改变了坐姿,忽然一下子扑上去,张开双手抱住埃。
埃也露出微笑,用手抚摸小耀的后脑。
被另一个自己抱住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小耀松开他,重新坐在他前面,用自己的双手去抓埃的手。
埃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只能看着它。
小耀把埃的一只手抓起来,抓到嘴边,伸出舌头往他指尖上舔了一小口,随即立刻谨慎地抬眼观察埃的反应。
“怎么了?”埃问它。
它的面部表情很奇怪。虽然这张脸就是埃自己的脸,但这绝对不像是埃应该具备的表情,让埃觉得不太对劲。
小耀似乎很苦恼,但是说不出来。
“埃。”小耀起身,轻轻拉着埃往外走。它的双腿已经痊愈了大半,不过走路还是踉踉跄跄的,让埃很想抱住它。
离开房间,小耀带着他走向窗边,推开一扇窗户,伸手指向窗户外面。
“你要出去吗?”埃问它。
“……”它抿着嘴,依然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埃,沉默良久后,突然发出“吱”的一声叫唤。
与此同时,它变回一只小白犬,纵身一跳就跃上了窗台。凉风逆拂着它长短不一的凌乱毛发,耳朵像是风筝般随风抖动。
埃睁大眼睛,再问它:“你想要离开我吗?”
“吱啊——”它发出痛苦的叫声,耳朵耷拉下去。
“你还是想要去找那个人吗?”埃一步步靠近它,神色很平静,但逐渐抬起的双手有了轻微的颤抖,“是不是我不够好?”
“吱啊——”小耀大叫起来。
埃的双手捧住它的腋下,把它从窗台上抱下来搂在怀里,请求说:“留下来,不可以吗?”
“吱——”小耀咬住埃的衣领,用力撕扯着,却又没有把衣服撕破。
“不要难过。”埃并没有责怪它,用手抚摸它的脖子。
它连撕扯衣领的决心都没有了,张大嘴却不再发出声音。
埃继续抚摸它,轻声说:“给我一点时间,不要急,我会明白你的想法。”
小耀颤抖起来,又叼住了埃的衣领。
“你还是想离开,是吗?”埃说,“我知道你也很喜欢我,但那个人对你而言更重要,是吗?”
“吱……”它含着衣领,发出微弱的呻吟。
“这真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埃露出微笑,蹲下身,把小耀放在地上,与它面对面说,“虽然你的选择是这样,但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没有直接离开,说明你也很在意我,我能明白。”
“吱。”小耀看着埃,尾巴甩到嘴边,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尾巴尖,一下子咬出了血迹。
“不要咬尾巴,这样不好。”埃跪下来,掰开它的嘴,把尾巴尖从它牙齿间抽出来。
小耀咧开嘴露出尖牙。它无法用语言表达想法,痛苦的时候只能通过咬碎什么东西来发泄,然而现在却什么都不能咬。
“你可以离开,但你离开我,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埃说,“既然我已经养了你,那么我就要对你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
“……”
“你的力量能轻易地伤害别人,黑暗之翼会命令你做不好的事。”埃抽出腰间的真刀,“为了保证你不再具备危险性,我必须消除你的力量。”
“……”
埃把刀尖抵在小耀的头上,小耀一动不动,金色的眼睛看着埃。
埃不确定它究竟有没有听明白,但他感觉——就算没有听明白,自己直接一刀刺下去杀死它,它一定也不会反抗。
为什么会可悲到这个地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真刀扎入它皮肤一小截,向真刀灌输自己的灵力。
真刀的威力其实并不大,与正常兵器相比只是更为坚韧一些,但却有着能够杀死魔使的特殊力量——对蝎子那种排名靠前的魔使不太奏效,但对于排名靠后的家伙们,剥夺力量这种事很容易。
小耀的全身发出白光,白光向上升腾汇聚成无数光点,光点汇聚入刀身。十余秒后,白光消失,小耀的身形似乎更小了一圈。
埃收起长刀,抱起小耀出门:“我送你出去。学院有结界保护,必须由正门出入才可以。”
“吱……”小耀仰头,鼻尖顶在埃的下巴上。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埃并不清楚小耀的智力究竟在什么水平,能够理解多少人类的语言。
“吱……”小耀往埃的下巴上舔了一口。
走出校门,埃蹲下身把小耀放在地上:“想要回来的话,尽管来找我。”
它立刻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叫了一声:“埃。”
“嗯。”埃眯起眼露出微笑,“去吧。”
它不再回头,径直冲出去,跌倒后立刻爬起来,窜入花坛中,再一路窜到屋顶,犹如一道白色闪电般跳跃着离开。
埃也没有目送他,返回学院往寝室走。
望莲已经醒来了,正等待着埃出现:“这么早就去外面了吗?”
“嗯。”埃把打包带来的早饭放在桌上,“吃点心。”
“谢谢,我不吃。”望莲笑了一下,继而询问,“那只小白狗不在了吗?”
一下子就提到了重点,埃也依然不动声色地回应:“嗯,不在了。”
语气漫不经心,好像本来就不属于他一样。
望莲揣摩不出埃是什么想法,直接轻声笑道:“没关系的。”
“嗯,没关系。”埃将双眼眯成一条缝。
到了音乐教室,埃继续学习弹奏,望莲坐在旁边双手托腮,像是一个很有闲情的少女,很好奇又很陶醉地看着他。
一首曲子弹完,埃把琴谱向后翻一页,却没有直接弹第二首,而是直接在钢琴上胡乱地弹了一轮——莫名其妙的一连串声音流淌过去后,他竟然流畅地衔接入第二首曲子的前奏,和谐地过度到轻柔舒缓的优雅曲调。
望莲什么都没说,依然陶醉地看着埃。
第二首曲子结束,埃又随手弹奏不相关的小调,余光见到望莲动了一下时,他立刻停止了弹奏,眼睛直视着双手。
望莲轻声说:“有进步。”
“嗯。”他自己其实感觉不出来什么。
“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呢?”
“比较专心。”
望莲轻轻笑起来:“不是专心的问题哦。”
“嗯。”
望莲看着他:“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儿难过。”
埃的眼眸也撇向望莲:“我没有难过。”
望莲拍拍他的肩膀,“我真的觉得你挺难过的。”
埃否认:“并没有。”
“我在夸你呢,接受就好了。”
“嗯。”埃的手指按下了一个琴键。
望莲再理了理埃的头发,轻声说:“如果有什么想要说的,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
“嗯。”埃眯起眼露出微笑。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根本没有什么难过。
可能……确实有点儿难过吧。
好像就是难过了。
他平静地翻了一页谱子,继续弹奏第三首。
-
傍晚,他接到了兰特的电话。兰特请求说:“埃,可以过来帮我吗?我被大部队甩掉了。”
埃启动了兰特给他的那张纸符,骑上天马去寻找兰特。
兰特和另外两位骑士被强行留在了一栋有着几十年历史的破旧小木屋中。屋子是过去的猎户居住的,民间的私自狩猎活动被禁止后,就没有了猎人,落脚用的房屋也被弃置了。
菲涅克斯一行人在这里稍作整顿后继续前进,让两位在树林里受到不明细菌感染而病倒的同伴留在这里休息,指示兰特也留下来照顾病人。兰特不想让他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撇下来,因此和菲涅克斯大吵一架,差点直接动手,其余人费了很大劲才让两人冷静下来。
最后不欢而散,菲涅克斯带领第一队成员离开,兰特也没有跟上去。但兰特思索了一会儿后,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还把自己的自尊当一回事,很后悔没有强行跟上菲涅克斯的队伍,却又放心不下生病的另外两人。
他坐在台阶上,双手捂住脸发呆。
另外一名骑士觉得他很伤心,拖着虚弱的身体从破屋子里走出来,跪在兰特身边,安慰说:“卢卡斯,不用生气的,他一直都很欠,你别在意他说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菲涅克斯确实太过分了一点,在吵架最激烈的时刻,菲涅克斯直接斥责兰特没有能力管理队伍,决策失误导致全军覆没,而且竟然只有他这个队长存活下来简直是笑话,如今还要来拖第一队的后腿。
这样的话是最不应该说的。
“没事,我没有生气。”兰特抬起头,勉强地露出微笑。
“你想要跟上他的话,就去追吧,不用管我们。”
兰特说,“再等等吧,会有办法的。”
十分钟后,昏黑的树林里掀起一阵狂风,天马降落在木屋前方,埃从马背上跨下来,手里提着一盒还带有温热的新鲜糕点。
另外两名骑士很惊讶地看着这个出现的陌生年轻人。
“请吃点心。”埃丝毫没有见外。
“喂……”一名骑士望向兰特,“你叫的外卖?”
兰特沉默两秒,点头:“是的。”
四个人一起盘坐在地上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