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祁麟分别派下人来,说是要请绪和、陆照临前去京城茶楼“小重山”一聚。
京城华灯初上,茶楼“小重山”的飞檐下悬着几盏琉璃风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绪和与陆照临并肩站在楼前,仰头望去,只见五层楼阁灯火通明,丝竹声隐约可闻。
“二位茶客,请移步顶楼小阁【还京乐】。”一名青衣雅士躬身引路,声音清润如泉。
踏入茶楼,茶香扑面。一层大厅内,文人墨客围坐品茗,谈笑间茶烟袅袅;二层雅间垂着竹帘,隐约可见对弈的身影;三层以上愈发幽静,四层的回廊外竟悬着一道小小瀑布,水声泠泠。
行至五层,雅士推开黑檀雕花隔门——
雅士带领他们,首先是推开五层门口黑檀雕花隔门,然后面前正对着一棵似是千年的罗汉松,松体舒展,隐隐呈出几番盘龙状,松下是精心养护种植的苔藓。
绪和叹道:“楼主好风雅,此番造景必为黄金万两。”
雅士道:“茶客此番所见,仅仅是迎宾之景。”
绪和一惊,只跟着继续向前走去。其后向左走,是一个小室,走进去后,发现其内是个通道,颇为狭窄,仅仅够二人并排而走,雅士在前面继续带领。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传来溪水潺潺声。
面前已是走到尽头,然后二人一转身——
原先的狭窄一下子全部放开,面前雅间顶部极高,为穹顶,呈半球形,上绘二十八宿星图,每颗星都是夜明珠镶嵌。随着人微微走动,它们的光目视会微微变化,璀璨绚烂至极。
二十八星宿,其中有千余颗星星……那这便是千颗夜明珠……
下方中央只见一块满翠的、十尺有余的整块翡翠。那翡翠雕成山状,山上亦以上好墨绿岫玉作松针饰于其上,以松针代松柏,颇有几分写意山水的意趣。
而那国师祁麟就坐在翡翠山旁的青玉案旁,他正在分茶,茶筅搅动间,沫饽青青:
“来了?”他头也不抬,“尝尝今年惊蛰前采的'雀舌'。”
……
我勒个去!!!
这国师家里有矿?开得起这般雅间???
二人于是坐下,端起茶盏。
“两位大人即将前去玄照国,察明玄照久旱成因,陛下命我为大人们讲解玄照几个关键地点————”
他挥挥手,旁边走来一个童子,端来一块沙盘。
二人定睛一看,此沙盘模拟的正是玄照国的地形图。
“玄照国的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他指尖在沙盘上指出,“自昭阳北境出关,行三百里至赤裕关,便是玄照地界。”
绪和道:“国师大人,我听闻玄照举国信奉太阳神拉娅,视星象为亵渎……”
“不错。”祁麟继续对着沙盘,以小旗标出几点:“玄照有四大地点,是我与陛下彻夜长谈后,认为比较关键的,分别是——
焚道台、藏经洞、太阳神庙、王都地牢。”
他顿了顿。“绪含章大人再往后,下一任司天监监正,便在出使玄照中被活活捆着烧死。所以——绪和,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绪和瞳孔骤缩。绪含章,也就是她的母亲!国师提到了她的母亲……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抬头去看。陆照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眉间微蹙。
祁麟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继续移到下一个地点:“藏经洞——悬崖上的洞窟,存着历代珍贵经书。传说最顶上的洞窟,里面装着的是最至高无上的经书——颂日经。”
“太阳神庙——金顶白墙,是参拜太阳神拉娅的地方。传说可通太阳神,人人奉为至圣至高之地。”
最后,他顿了顿,指着一面旗:
“这个地点,你们需要注意。我们请司天监监正算了,此地,一月后有荧惑凌犯。”
绪和一惊。
荧惑凌犯?荧惑,也就是火星,是一颗凶到不能再凶的灾星。据说,荧惑,主饥,主疾,主战乱……
一般来说,观星是根据天象当时的一些呈现,来预测之后的事情。
例如,火星也就是荧惑扫过各个星宿,代表各个星宿所代表的内容会遭受灾厄,尤其是若是有天象——荧惑守心,也就是荧惑凌犯心宿,心宿直接代指皇帝!那么或是皇室、或是家国,遭遇灾厄当为十有八九了。
更让她感到惊诧的是,司天监监正竟然能算到一月后,荧惑的轨迹?
她冷汗连连,她本来以为自己学了大量书、又观星象,对于天文已是十分了解了,但万万没想到——监正能预测到未来的天象。
学无止境啊……她甚至想之后学会影·所染后,直接跟监正偷一门技术了……
祁麟看着她,觉得好笑,继续说道:“这里是王都地牢——建在熔岩洞中,铁栅栏被地热烧得通红。里面关押得多半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在此或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然后便是交代完了,陆照临面色沉思,像是在思考怎么行动。
祁麟睨他一眼,从案下取出两只包袱:“陛下口谕——你二人扮作玄照普通百姓混入玄照。陆都尉身份为玄照南境农民南燕,绪灵台郎为其妹南晓,你们二人父母双亡,做贩水生意。”
“贩水?”绪和疑问。
“是的,现在玄照已经旱到有很多人渴死了,你们兄妹二人平日做的,就是从昭阳北境运水,再以牛车水罐数十桶运到干旱处,以作贩卖之用。这番身份,可以让你们二人在玄照境内出入方便,且有充足理由。”
她扶额,我天哪!她和陆照临两个要经常跑那么远去运水?这可是彻彻底底的体力活儿!
她们两个人去,为了不被玄照警觉,必然是只有两个的,并无什么人帮助。陆照临倒是若有所思,觉得这个身份确实是合理。
“陛下口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知旱魃之由,当亲履闾阎。”
绪和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最后拿陛下来敲打敲打她们呢!
哎!钱难赚屎难吃!出差去鸟不拉屎的沙漠,还要干体力活!!!
她欲哭无泪。然后祁麟瞪了她一眼,绪和一下子想起自己还有小辫子在他手上,于是无语得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陆照临看着祁麟瞪她,反瞪了国师回去,祁麟看到只笑笑摇头。
他拍拍手,眼尾睫毛扇了扇:“送客!”
二人便被请走了,路上,绪和问陆照临:“啊?你真不嫌苦嫌累啊?运水哎!”
“还好吧,我感觉这些应该不至于太累,而且你没听吗,我们有牛车,可以帮我们运呢,我猜,基本我们只需要搬上搬下就好了。”
……她又无语了,她又忘了陆照临天天练武,说是吃苦长大的,那也没啥问题。
——幕间—镇北将军府——
戌时三刻,镇北将军府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青铜雁足灯,火光被窗缝渗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暗。陆沉舟背对着门。
陆照临单膝跪在青砖地上。
“我问你。”陆沉舟突然转身, “司天监绪和身上那东西,你当真不知是何物?”
烛火猛地一跳。陆照临看见父亲眼底的寒意,喉结滚动,中衣已被冷汗浸透:”父亲……这……”
“哈!”陆沉舟突然大笑。
“你当我这双眼睛是摆设?独孤佑那一剑出手极快,你去挡的时候已经化解——”
“你也看见了吧?她腰间透出的隐隐黑气?你难道说不认识这是什么???”
陆照临抬头,眉间朱砂痣艳得惊心:“父亲疑她学了影术?是影术传人?”
陆沉舟轻蔑一笑:“我看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到现在都以为你祖父是病死的???”
陆照临瞳孔骤缩。
“昭阳二十三年,彗星凌日,朝廷上下惊动,整个司天监上上下下算破了脑袋,最后说是光影有变,当有灾祸。
此时,正逢玄照边境动乱,司天监道是周边有光影术出没。
你祖父带着三百铁骑追查至玄照边境,欲探究竟——结果呢?全队冻死在沙漠里,尸首都找不全!三百号铁骑,只寻出来三十人,剩下——都埋在了玄照沙漠里!”
陆沉舟眼睛猩红,死死咬着牙关:“你猜,为什么你身经百战的祖父,会死在一个小小沙漠里?”
“那时,一个白发白衣男童突然站出来,施了光术!一时军队士气大增,并且忽然飘来一阵毒气!!!已经受了伤的,直接栽倒在地,剩下的,也只剩一口气了!!!”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开始砸在窗纸上。陆照临身子俯得越来越低。阵阵雷光照亮地板,照亮他的面庞。
“你记住,照临。此等血仇……光影一出,则天下大变,轻则百姓动乱,重则国破家亡!”
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砖石上,“儿臣此去玄照,若她当真是影术传人……”门外地砖渐渐洇开深色,“绝不优柔寡断!!!”
陆沉舟沉默良久。
“记住,陆家世代忠烈。”将军的声音混着雨声,像钝刀刮骨。
一夜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