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戢修远愣愣地看着魏大将军给自己的书信,同正巧入营帐的副将说:“阿刃,陛下御赐了门婚事。”
许刃一听也是一愣,“谁家的小姐?”
“太常寺妘少卿家的。”
“妘家?妘家的大小姐不是已经出嫁了吗?他家只剩下两位公子……”,他话头一停,摸着自己的胡茬子看着戢修远,“男的?”
“男的。”
娶男妻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也着实少见,大多是娶作妾室,鲜少娶为正妻。随着书信一同寄来的还有自己正妻的问名纳吉贴,和皇帝的朱笔亲批‘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您不乐意啊?”
戢修远挠着脑门,“我压根就不想成婚……我……唉,罢了。”
半月后班师回朝,戢修远兵甲未卸就直奔将军府。
魏大将军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双眼依然透着一股凌厉之气,正在书房内悠悠然地练字。
戢修远入内,恭敬地行礼,“义父。”
“敛之回来了。”他乐呵呵地一放笔,“来看看为父的字。”
宣纸提起来,未干的墨迹写的正是那句‘天作之合,天赐良缘。’看得戢修远嘴角一抽。
“我都未见过他,怎么就天作之合了。”他嘟嘟囔囔道,“我压根没想成婚。”
“啧,你小子,我这不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找的吗?”
“我的要求?我什么要求?”戢修远只记得自家义父他从二十岁开始就催着媒人去寻良人了,每次问,戢修远每次给的都不太一样,上一年说的是喜欢活泼可爱的,可能下一年就变成了喜欢稳重大气的,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择偶要求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要好看的。”大将军抿了口茶砸吧砸吧嘴,“小子,我跟你说,京城内外,论美貌,论才情,无人比得过妘家的那位小公子,多少媒人把妘家的门槛都踏破了都未曾求娶到佳人,你小子好福气啊。”
看着义父又开始了自说自话,戢修远瞪着俩眼开始发呆,心里想着,早知道就跟义父说自己要能生孩子的了。
魏老将军一回头看见他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拿起砚台就要敲他。
将军府闹腾,太常寺少卿府里也不太安生,少卿大人正在同妻子吵架,准确的说,是单方面挨骂。
“我的儿,打小身子骨弱,他有心疾,一个跑不得跳不得,话都不能大声说的人,你让他嫁给一个上战场杀过人的武夫!你!你是想害死他啊!哎呀!我可怜的儿啊。”少卿夫人边哭边数落自己的丈夫,扶着胸口,好几次悲痛得都要晕厥过去。
“可是……可是陛下已经下旨,那是圣人,金口玉言,已成定数了。”妘文远想要安慰自己的夫人,他现在也是左右为难,他是太常寺少卿,主管礼乐祭祀,最注重规矩礼节,圣旨已下,那就是定下了,绝不可违抗。
妘素葙端着热茶进来,“问父亲母亲安。”
“葙儿,你同母亲说,你要是不愿意嫁,母亲就带你去找你外公,他是朝国子监祭酒,门生故旧遍天下,陛下看着他的面子上,定会撤回圣旨。”韩秋雨红着眼睛,一旁丈夫要出声,被她剜了一眼,只是殷切地看着儿子。
“母亲。”妘素葙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母亲,我愿意嫁的。”
听他这么一说,少卿夫人泪落得更凶,“傻孩子,你身子不好,往年那些来提亲的都被我回绝了,那都是些浪荡子,花心人,你过去了肯定被欺负,我原本想着,若是你一辈子不婚嫁,爹娘养你一辈子,可是……”说着,她又用手帕捂着脸呜咽哭起来。
“母亲莫哭,那戢修远是拿了军功,陛下赏封的‘戢武侯’,定是不会如京城内那些草包枕头一样。”他宽慰道:“母亲千万别哭伤了眼睛。”
好半晌,才将少卿夫人劝得止住了哭,由婢女搀扶着回了房。
妘素葙向父亲行礼告退,他这乖巧懂事的样子,看得妘文远又是叹息一声。
婚礼定在三月之后,原本时间要更长些,只因是皇帝赐婚,一些礼节便被免了去。
第二日,戢武侯府的正礼就被送到了妘府,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再是玄纁、鹿皮等,还有一杆以示武将身份的御赐龙纹枪。
戢修远虽然原本不想娶妻,但现下已经要娶了,便也按照礼俗要求办到最好,不打一丝马虎。
许刃在武侯府满头大汗地记着账,他一介武夫,是在不擅长干这个,“侯爷就不能多请几个人吗?”
戢修远也在满头大汗地试着婚服,“军营里的烧火佬都被拉过来干活了,我哪知道结个婚要那么麻烦,义父还要将我这武侯府重新翻修一次,里里外外的都得忙活,晕头转向的我去哪里给你再请人来?”
他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府里除了一个老管家根本没别的仆人。
相反妘府就井井有条得多,婢女仆人如流水,穿梭在府中忙活。妘素葙正坐在房中学绣花,对他来说,和以往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他天生病弱,喜静,平日里不是练字就是画画,现在学着绣花,感觉倒也挺新鲜。
学完绣花后,再是学礼教规矩,以及......如何当好一个侯府主母。
妘素葙缓缓地眨巴眼睛,觉得这场面异常滑稽。
三月后。
已到了迎亲的日子,戢修远着紫袍玉带,率百骑迎亲。
场面声势之浩大,令全城的人都忍不住跑来围观,少有见到御赐的婚事,还是男子成婚,规模大得堪比皇亲国戚。
从迎亲再到正婚礼,大大小小的流程走下来已是两日后,戢修远迎客迎得脸都笑僵,把酒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觉得这结婚比打仗还要累。
等到临近黄昏,司仪咏完结发礼颂词,过来对他说,礼已成,可以去掀正君的盖头了,言毕,屋内的仆人看客都退了出去,房门被关上,原本耳旁的吵嚷声一下子消失,屋内安静下来。
戢修远抹了把脸,看着端坐着的妘素葙,有些恍惚,自己当真已经结婚了,一袭红衣坐在那儿的,就是自己的正君。
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挑起了妘素葙的盖头。
抬眸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将他直视,勾魂摄魄,戢修远只来得及呆呆的看着。
他长久没有下个动作,妘素葙只好伸手取下了还未完全挑开的盖头,流苏发饰发出清亮的当啷声,顿了顿,牵上戢修远呆愣的手,低声着唤了声:“夫君。”
嗓音柔和,仿佛雨雪由急转缓,甚至是天色初霁的时候。天,山,水,烟,好像都笼着一层白茫茫的甚么东西,然而又以隔着薄雪而看的不分明。
他整个人是寂静的,如水月观音,慈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