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流程终于快结束,妘素葙悄悄地靠近戢修远,扯了扯他的袖子,戢修远回头一看,他两腮鼓鼓的,用袖子掩着唇,腮帮子像松鼠一样一嚼一嚼地动,朝戢修远手里塞了两颗红枣,双眼向两旁瞟看,见无人关注,含含糊糊地说:“快吃。”
去了核的干枣,嚼着爽快甘甜,见他三两下就吃完了妘素葙又给他塞了一个。
“这是哪里来的?”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拿的。”妘素葙拍了拍腰间的小袋子,“已经没有了,不过快吃晚饭了,你再撑一撑。”
“好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带些吃的,早上路过厅堂的时候,桌上还放着小柑橘。”戢修远砸吧砸吧嘴,他现在饿极了,毕竟那么大的块头不是白长的。
“自小如此,习惯了,小时候二哥哥和大姐姐会分别藏些不同的吃食,小孩子被关注得少,礼官在上头颂词,我们就在下面偷偷吃。”妘素葙嚼完了最后一口枣子说,“很是枯燥吧?”
戢修远摇摇头,“我今日表现得怎么样?”
“还不错。”妘素葙愣然一瞬后回答,他晓得戢修远从未接触过这些繁杂礼俗,“你若是不喜欢大可同父亲说,毕竟你是武侯。”
“你要我用官职来压我的老丈人?”戢修远连连摇头道:“你能嫁给我都是我高攀了,我哪能这么做。”
奇了,妘素葙眨了眨眼,他并无官职,最好听的也不过是太常寺少卿之子的名头,怎么样也轮不到戢修远说高攀。
“你晓得么?你是戢武侯,正二品。”
“但我是白衣出身。”戢修远笑着将藏在袖里的小玩意儿递给他,那是一只草蚂蚱,很小一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抓了一把草来,拢在袖子里,在礼官眼皮子底下随手编来逗乐。
"那又怎么了?"妘素葙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将蚂蚱推远了,不高兴地蹙眉。
戢修远一时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以为是自己在那样严肃的场合编蚂蚱惹他不快,着急想将手里的东西丢掉,“葙君莫生气,我以后不编了。”说罢就要将蚂蚱甩进一旁的花坛里。
“笨死了笨死了。”妘素葙急得想跺脚,但修养不允许,最出格的也就是嘴上骂了两句,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话本子里常写大家闺秀会被迂腐书生给气着,迂腐书生蠢笨,这高大武将也蠢笨,他一把将草蚂蚱拽到手里,将戢修远瞪了一眼,“你以后不准说这种话。”
“什么话?”
“白衣出身怎么了。”妘素葙把下巴腮儿一抬,“你受的伤难道是假的,打的仗难道是假的?我不爱听你这么说,以后不准再说。”
“好。”戢修远唯唯点头,跟在妘素葙身后盯着他的侧脸看,忽然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子,“葙君是在为我自贬身份而生气?”
妘素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手腕一时挣不出来,也就由着他了。
这样生气的灵动模样直钻到戢修远心里去,抬手用手指尖在妘素葙耳朵根子上轻轻刮了一刮,笑道:“可我真觉得是我高攀了。”
“你再提?”
“不提了。”戢修远连忙赔罪般笑着,又渐渐敛了笑容,“不过,怎么会气成这样,是不是听到坊间什么流言蜚语了?”
“什么流言,就是觉得心中不高兴罢了。”妘素葙低声回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那一瞬间的气愤窜上来久久没下去,心中的郁气还堵塞在胸口,闷闷的,不畅快,他晓得朝堂里多是士族或世家,平民出身的人即使有功,也会被排挤,只是下意识觉得。
怎么会排挤?为什么要这样。
自小念了那么多的圣贤书,这样的问题却回答不了,书中没有答案,也无人告诉他答案,妘素葙抚着袖口的金丝线,怅然想到,他自己也是这众多世家子弟中的一位,他人苦苦求得的官职,自己年少时一句不喜欢,说不要就可以不要。
突然的,妘素葙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明白了。
“怎么还是不高兴。”戢修远吻吻他的额角,“你皱着脸的模样像个小苦瓜。”
妘素葙揪着手里的草蚂蚱,让它在半空中一晃一晃,闷闷的不出声。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晚上,申时,妘家二公子妘翰音下朝回来了,乍一看上去,两兄弟有七八分相像,妘翰音体型身材高挑得多,面色也不似妘素葙那般病弱的白,眉目间有英气,行为举止严肃且干练。
妘翰音尊敬但有些面无表情地见到了自己弟弟的丈夫。
“这是给兄长的见面礼。”
见武侯称呼自己为兄长,妘翰音的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接过见面礼,是一叠书。
最上面一本是《礼记》,这本书他房间书架有专门放置的地方,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内容足足二十来本,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给礼官送礼物都喜欢送这个,揭开第一本,下面那本书的名字让他瞪大了眼睛。
《庶女复仇记-三》,正是现在火热抢手的话本子,新出的第三回。
他瞧了瞧神色淡然的戢修远,又看了看抿着嘴笑的妘素葙,将书搂在怀里,“多谢侯爷。”
“兄长对这礼物似乎很满意。”戢修远和妘素葙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早就同你说了,我二哥哥不喜欢那些太过于正经无趣的东西,话本子他就很喜欢。”
正式用晚饭的时候,妘家本就讲究食不言,一顿饭吃得安静又压抑,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桌上的菜精致味美,叫得出名字的金银夹花、蟹酿橙、鹌鹑羹、乳酪,还有些菜式戢修远从没吃过叫不出名字的。
由侍女布菜,静静地吃,戢修远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妘素葙,见他吃了一小半碗饭,又是一小碗汤,便不再吃了,吃得比在侯府还少得多,像猫儿舔食,心里不由着急,暗暗朝对方碗里放了块肉,妘素葙偏头看了他一眼,夹了肉吃掉了,碗中又出现一块,又吃掉,第三次的时候,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戢修远才作罢。
“妘府菜色多,味道也好,怎么还是吃得这般少。”回房后,戢修远摸了摸妘素葙的手,有些泛凉,“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以往在家中都是这般的。”
“你在侯府能吃两小碗饭呢,难不成侯府伙食能有你家中这般好?”他是不信的,他虽然去过将军府,但大将军常年带兵,自然不讲究这些,以前是从没见过世家是什么模样,今日见到了,才发觉这一个月妘素葙完全跟着他在过苦日子。
“妘府有妘府的好,侯府也有侯府的好,都是家,比较那么多做什么?”
戢修远将他搂在怀里,这番话让人听着心里头酸软。
晚间,白日里身体状态都还不错的妘素葙突然开始发热,原本静谧的妘府,灯光又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