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赶早,就去给大将军府和妘府各位长辈送了礼。戢侯府没什么亲族,但府中也异常热闹,府中亲兵在练武场点了篝火,围着火堆敲鼓、喝酒。
戢修远终于能露一手他心心念念想炫耀的烤兔子,烤得外皮焦脆,撒上粗盐香料,撕成一小条肉丝递给妘素葙,他坐在稍远些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看篝火噼啪烧,双手随着将士们的粗犷歌声轻轻打拍子。
“他们唱的是什么?真是好听,只是听不懂唱词,那是什么意思呢?”
“边陲小曲,边陲商队喜欢在出发时候唱。”
一骑驼铃远,风沙日又西。
路从沙径转,人傍驿楼栖。
地迥云常聚,天长鸟欲迷。
迹湮风复扫,那更听乌啼。
“怎么用那样热烈的唱腔唱这样的词?”
“驼队要穿过沙漠到达绿洲,半路可能会遇风暴或沙匪,人在面对浩瀚天地与无常命运前便会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为了养家,咬咬牙顶着风沙,脖子一梗眼睛一闭,听天由命般穿过去,活了便唱歌,死了便罢了,又似蝼蚁,又如磐石,所以要唱得热烈些,伤感悲秋的调子不适合沙漠的风。”
妘素葙吃了一口烤兔肉,心思没在食物上,囫囵嚼了几下,问:“边陲,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沙漠,骆驼,一切都是干燥粗粝。”戢修远瞧见妘素葙抬头仰望自己的好奇模样,“没什么意思,很是枯燥无趣的地方。我烤的兔子好吃吗?”
刚才没吃出味道,妘素葙听罢又低头咬了一口,“好吃,柔嫩香脆,夫君是在哪里学的?”
“我自己摸索的,从没烤给旁的人吃,你是我第一位食客。”他做了个将布搭在手臂上的动作,低头哈腰道:“这位客官,对小店的招牌满意否?”
他身量高,做出这样的动作很是滑稽,惹得妘素葙眯着眼笑,弯成了月牙儿,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红线串着一共八枚,“嗯,满意,重重有赏。”
戢修远有些惊讶地接过去,在掌中颠了颠,“压祟钱?给我的?”
“嗯,给你八枚,'八仙护童'。”
铜钱又在手中颠了颠,碰撞出声响,“小孩子才收这个。”
“是啊,所以才给你。”妘素葙压上他的手掌,推着五个指头合成了拳,将那八枚铜钱拢在戢修远手中,“敛之,是给你的。”
是给你的,给过去的你,给现在的你,给将来的你。
“给我......嗯......但我,我......我的意思是......”
说不出话了。
妘素葙的这句话说得太简单了,他形容不了,于是便愣在那儿,什么话也没说,只能愣愣看着妘素葙仰头微笑的模样,什么都说不出了。
“宁静”、“安详”、“温暖”,施施然全部爬上脊背,密布上一股细微的颤动,颤得站立不安。
戢修远俯下身去亲吻他透明的额头,秀气的鼻尖,温润的脸颊,一一被唇瓣轻轻触碰,又问道:“是给我的吗?”
“是啊,给你的。”
“给谁的?”
“给敛之的。”
“我把它挂到腰间好不好,因为放到钱袋子里,旁人就看不清了。”
妘素葙闷笑两声,“你要当配饰带着么。”
“不好么?”
“好呀,想起我小时候也这般做过,将得到的压祟钱全都挂到腰带上,母亲根本制止不及,只能任由我在腰间哗啦哗啦挂了一整圈,走起路来脚都迈不开步子。”妘素葙捂着嘴笑,又用食指将面前的人点了点,“不过今日你要记得,睡觉时候压到枕头下,借八仙神力驱邪。”
身后的人还围着篝火唱着跳着,戢修远低着头,静静看着妘素葙,细密的颤动一直沿着脊背爬到胸口,再往上升,一直升到他的头盖骨,他再次俯下身亲吻妘素葙的面颊。
“谢谢。”
“说错了。”妘素葙往他口里塞了一口兔肉,“要说福寿康宁。”
戢修远附和道:“福寿康宁。”
篝火从白日一直烧到晚上,热闹热闹,没日没夜的热闹。
晚上守岁宴饮,又是一场热闹。
夜晚享用年夜饭,珍馐摆满了院子,仆从对于自己与主人在同一个空间一起吃饭觉得甚是不安,倒是府中将士长期与戢修远同吃同住早已习惯,待到戢修远一挥手,乐颠颠奔着餐桌而去,独剩一群你瞧我我瞧你的仆从。
妘素葙朝妘玕和妘珰一仰下巴腮,他们心领神会地站出来道:“都来吃吧,今日过节,席已备,无须拘礼,尽可同欢。”
听完这话,他们才你推我让地落座。
亥时,饮屠苏酒,酒有些讲究,需按幼者到长者的顺序敬,象征“得岁”与“辞岁”。此时厅堂只有他二人,仆从都在外头猜拳行令,喝彩的声浪一震压过一震。
戢修远举起酒杯向妘素葙道:“得岁。”
妘素葙回道:“辞岁。”
言闭,二人笑作一团。
妘素葙自然不会划拳饮酒,便教戢修远行酒令,没教太难的,为了不让他觉得枯燥,玩的是简单的雅令,几番来回,小对了几下,戢修远也得了趣味。
“曲水流觞泛绿芽。”
戢修远答:“桃源洞,别是一仙家。”
妘素葙一听,觉得虽粗俗但也不错,轻声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会用手背掩着唇,眼睛眯紧了,有些似桃花,细白的皮肤沾上淡淡的胭脂红色,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醉了。
又是几个来回,妘素葙出题速度明显慢下来。
“醉了么?”
“没呢。”
“还要吃点什么?”
“没呢。”
看来是醉了。
戢修远伸手去摸他有些泛烫的面颊,软滑的,就见他像只猫儿一样蹭着自己的手掌心,蹭了半晌,眼睛半眯不眯地盹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清醒般直起身来。
“呀,有给喜桃儿留一碟子鱼吗?”
戢修远觉得可爱,忍者笑意回答:“当然,专程派人伺候着呢。”
醉酒了,妘素葙反应变得有些慢,眨了眨眼睛迟钝道:“哎,感觉我是有些醉了,头有些晕。”
“回屋去睡会儿罢。”
“不成,今日守岁呢。若是我睡着了,夫君一定将我拍醒。”
“好。”戢修远答应道:“喝汤吗?昨日煨好的。”
他身体前些日子才病过几场,有些亏空,大补的食物已经吃了够多,戢修远便简单炖了一点苋菜豆腐汤,看着妘素葙喝了一小碗。而后强撑着困意倚靠在椅子上,发髻上的发簪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地摇。
戢修远感觉眼前生动,忍不住伸手摸一下。
终于熬到子时,戢修远将妘素葙用绒被裹好抱起来,“我们回房睡去。”
“子时了吗?”
“嗯,葙君福寿康宁。”
“压祟钱放到枕头底下了么?”声音困顿极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含含糊糊地说的。
“嗯。”
妘素葙的下巴顶着他的肩窝,乖巧偎依着,戢修远一手提灯,只单手就能将他搂住,闻到一股软甜的香气在鼻尖上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