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元日朝会。戢修远没法陪着妘素葙睡到自然醒,寅时需着朝服参加朝贺仪式,聆听皇帝颁布新年诏令。
帝王已年迈,病体久久未愈,赐宴群臣的话语都说得有气无力,常常是话头长提一口气,到话尾便泄了气。戢修远有些神游地听着,脑海里只想着葙君睡好了没,下了朝会还赶不赶得上做早食,皇帝的话真多啊,这又臭又长的朝会怎么还不结束。
心中一边抱怨,一边将手拢在袖子里,摸着被自己悟得温热的铜钱串。穿朝服就有这点不好,一切得按照形制来,没办法将它挂到显眼位置,原本是放到胸口,但又总担心它掉了,便改成时时捏在手里。
待到下朝会,已经是申时,近黄昏,戢修远着急忙慌换下朝服策马回府,堪堪能赶上晚饭,葙君却不在府中。
“主君出府去了?什么时候?去哪?同谁?身边可有跟人?”在府中没能见到想见的身影,一连串冰冷的质问,仆从被问得发懵,向来都是主子告诉下人要去哪,哪里有仆人上赶着问的?
“过午之后,便见着妘玕妘珰跟主君一同出门,至于去哪......”仆人愣愣瞌瞌道:“今日初一,街上有杂耍班子,估计是玩乐去了。”
“没有侍卫跟着?”
那下人摇摇头,“这倒是没见着。”
戢修远听罢转身又出了府。
今日市集格外热闹,街市与广场都有百戏,角抵、爬竿、傀儡戏,万头攒动。戢修远仰着脑袋在人群中寻找,从街道这头一直寻到那头。
京城共三十六坊,城中千牛卫巡城也得分五队共同巡查,他心急,一时间竟失了分寸,没带任何亲卫侍从,独自一人跑出来找。
看着现在人山人海的场面,忍不住自嘲般呵笑一声,戢修远闭着眼睛揉捏自己的额角。他在回府没见到妘素葙的那一刻便完全方寸大乱,现在回想来,今日外头热闹,葙君想要出门玩也是自然,只是以后得说服他出门带侍卫,不然他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地悬着。
已经出来再想转身退回去,却也没办法挤开拥挤的人流,只好随着人浪推推嚷嚷地走。
戢修远感到烦躁极了,他对京城不熟,现在已经被推到了陌生地方,天色已晚,万一就在他还在人挤人的时候,葙君或许回府了呢?他愈是这么想着,脚步愈急。
“哎!”
刚穿出一条小道,拐角处迎面与人撞上,戢修远一手已经反射性摁上了后腰上的匕首,一股特有的香味钻入鼻腔,是如此地熟悉,一入鼻,他顿时感到心口一满,另一只手已经自然地揽上了那人的腰,。
夜空快云争逐过月,月光忽明,将人照亮了。
是妘素葙。
他被戢修远揽着,眼眸瞪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戢修远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本就臂力大得惊人,猛地这样吃他箍一下,妘素葙全身的骨头都被紧紧轧了一般,“嗳,夫君力道大得我有些疼。”
“抱歉。”见到了人,戢修远也是一松气,浑身的力道卸下来,抬手去摸妘素葙的心口,“刚才吓着了,没事么?心口不舒服?”
“无事,只是一时间手脚有些软,夫君扶我到一旁静坐一会吧,这里嘈杂,太闹了。”
戢修远抬头看他身后,“妘玕和妘珰呢?”
“人多,便走散了。”
戢修远不愉地蹙眉,“下次再出门记得带上府中亲兵,你独自出来我不放心。”
妘素葙不在意道:“哪需要这般兴师动众的。”
戢修远抬手,手轻轻放在妘素葙的脖子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滚烫,微微发着汗气,“我下了朝会,回去明明是晚饭时候,却不见你人影,我心急。”
“夫君是来寻我回家吃饭的?”
“是啊。”
“是葙君的不是了,今日好热闹,城中又来了新的戏班子,我看着看着,竟一时间忘了时辰。”
戢修远揽着妘素葙往旁边走,这时候才发现他腰间的铜钱串和妘素葙腰间的香囊在刚才的动作中绕在了一起,他扶着妘素葙坐到石墩上,蹲下身去解绕在铜钱上的丝络。
今日妘素葙少有的穿了一身水蓝色男装,束发戴玉冠,微偏着头看他,像一枝素净的山茶花,瓷白面庞在月光下朦朦胧胧。
“出门玩得怎么样?”戢修远将他好生细看了一会儿才问。
“挺有意思的,我还买了糖糕和炒栗子,只可惜都在妘珰那儿,回家了再让夫君尝尝。”
“他们不来找你?”
“我同他们说了,若是走散我会自己回去。”
戢修远叹了口气,“往后不能这样,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好。”妘素葙乖巧点头,“听夫君的。”
丝络解开了,戢修远将衣摆理了理,挤坐到妘素葙身侧,伸手从衣襟探进去,隔着里衣按到他心口上,妘素葙知晓他是担心,没有阻拦,也隔着外衣按上他的手背,“没事了,现在已经好了。”
掌心下的跳动比常人要微弱些,不规律,有些偏快,坚强地,一下一下跳动,一直这样感受,戢修远觉得自己的心口好似也啪一下被撞开。
他问:“回家吃饭吗?”
“今日月光好。”妘素葙将脑袋枕到他肩头,有些懒散道:“再赏会儿月吧。”
赏到远处的喧嚣弱下去,二人手挽着手回去。
夜间洗漱完,妘素葙坐在床边刺绣,见戢修远出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接着绣。戢修远拿了大氅过去将人罩住。
“绣的什么?”
妘素葙哼哼两声,“就算我绣工再怎么差,也能看出这是花吧?”
绣布上用炭笔做了浅浅的标记,戢修远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哦!山茶。”
“哦,山茶。”妘素葙学着戢修远的语调重复了一边,努了努嘴,绣花针在绣布上不熟练地穿梭。
嘴唇认真抿起,两腮鼓起来。
戢修远忍不住,在他腮上一连亲了几个响吻,还不肯放手,继续吻他刚出浴,还带着湿润潮气的脖颈,妘素葙咿笑一声将贴着自己的人推了推,“嗳,很痒,夫君这是做什么呢?”
戢修远说:“明知故问。”
他用胸口去撞妘素葙的肩膀,将人撞得摇晃,最终绣框被放到桌子上,放得太匆忙,从桌沿掉下去。红石榴珠帘被解开,哗啦作响,衣衫都褪了,ru与腹贴着手臂,在黑暗中,肩贴着肩,像花偎依着树。
花枝和树干缠绕到一起了,植物通常需要水分,潮湿的,充足的,水珠在花的背面或边沿不断溢出、滚落再溢出,花苞积攒了太多的液体,缓缓倾斜、沉进树的枝干里,从浅红变得嫣红,最后哗然放开花瓣,纵情地绽开,山茶的香气幽幽窜出来。
过年这几日的天气不错,没下雪,还出了太阳,妘素葙坐在院子里与那块绣了拆,拆了绣的绣布较劲,好几次针尖戳到了手指头,也没能打消他一定要绣完的念头。
“葙君想要绣什么?干脆请绣娘到府中来便是。”戢修远看着他的手指尖,有些心疼道。
“我就想自己绣出来。”妘素葙对于自己坚持的事情,会有些倔强,他闷闷地说:“我大姐姐就很会刺绣,她手很巧,绣娘教的,一学便会。”
戢修远用手背在他额角摩挲了几下,知道葙君是想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