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没回答，沉默不语地原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看到秦澜摆出了经典的修炼姿势，东方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单从这个姿势就能窥见到修仙的秘法似的。
不一会，秦澜周身倏地出现了蓝色的波纹，像是空气的褶皱似的，在他四周游离，又渐渐从无规律的流动汇聚成一条小溪，淌入秦澜的眉心。
东方落先是震惊于这种前所未见的奇观，紧接着才慢半拍地发现，秦澜此刻浑身上下都写着狼狈二字。
他身上的衣服破得像出去要了一二十年的饭似的，新新旧旧的血迹补丁一样沾在衣袍上，再加上在灰尘堆积成山的地牢里待过，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深蓝色了。
刚刚的招式看起来声势浩大，但也只是推开了东方长诺，并未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势。更有虚张声势的嫌疑，那地牢内显然不是休养生息的地方，方才的虚晃一枪，只是为了掩盖秦澜的强弩之末放出的迷雾弹罢了。
他发现秦澜的两只手虽然都合掌放在胸前，右手手腕却弯成一个不太正常的弧度，他没忍住开了口：“秦澜，你的手......”
秦澜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斜睨着东方落：“被人追杀，跟人打架，手腕断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不像是断了手腕，更像是掉了跟头发那样轻松。
“你不疼吗？”
刚刚闭上眼睛的秦澜听见东方落这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不得不兴师动众地再次睁开了眼睛，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你能闭嘴吗？”
他此时有些后悔带着这个拖油瓶出来了。就像之前和这家伙一起在山上，是因为伤势过重以及一时心软留下，养了两天的伤，明明已经受够了这个人的喋喋不休，却还是鬼使神差一般停留了最后一晚，这才生出在东方家被认出身份的一系列祸事。
这些事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东方落那些“天真的废话”，或是举动，秦澜才一次次地心软了。
这对于在自己族群内都独来独往的他，已经是史无前例第一回了。
秦澜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他能对东方落容忍到这种地步呢？难道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还是因为这个人类和自己之前见到过的都不一样？
被秦澜凶了一下的东方落立马换上了一个“我委屈但是我不想表现出来我硬撑着”的表情，低下了头，乖乖闭上了嘴。
秦澜：......
明知道这人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可能是装的，可他就是没办法保持平时的铁石心肠。
心境起了波澜，再加上此地离东方家不算很远，也没办法安心疗伤了，秦澜罕见地主动起了话题：“这里离你们......天什么国的边境还有多远？”
东方落抬起头：“天耀国。”
秦澜没接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东方落。
“...这里离边境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东方落歪了下头，思索着回答。
秦澜这才发现对于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东方落来说，让他描述一个具体的距离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在人生地不熟的别国，本以为身边带了个本地人，能为艰难的回家之旅减少些曲折，没想到这个“本地人”居然对自己的国家都没多少了解。
“出了边境呢？外面是什么？”秦澜没抱太大希望地问道，谁知东方落好像对外面的世界了如指掌似的，滔滔不绝起来：“出了边境墙就是一片巨大的森林，听说木族就生活在那里。里面有一条河，贯穿了整片森林，沿着河就能穿过森林到达锋机国了，而且......”
“等等，”秦澜抬起手打断了东方落的“而且”，“锋机□□机国不是在起唳国的南边吗？”
“对啊，我没说不在啊。”东方落点点头，继续介绍道，“虽然锋机国跟别的国比起来算是个小国了，但是听说那里的人都擅长制作武器，而且地势易守难攻，所以才能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
秦澜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嗤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锋机国的人极擅于制作武器，当日伤了他的箭弩，就是出自锋机国的人之手。
东方落的视线一直落在秦澜脸上，渐渐的他发现这个海族其实很有意思。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好像那些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过分夸张的表情已经在他脸上消失了似的。虽是只相处了短短几天，但秦澜所做出的表情就只有冷漠或者凶狠，好像他的面部管理就只有这两个选项似的。
但眼睛不会骗人，再细微的变化，也会反映出来。
比如此刻，东方落就从秦澜的眼睛里读出了个“真想杀人”的信息。
但他想杀的这个人是谁呢？或者是一群人？是之前伤了他的那些人吗？
于是东方落再次开口了：“唉，那些人也真是的，有这些技术为什么不造些什么农耕或者出行方面的用具呢？非要用来打打杀杀，还要伤及无辜。”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贴心，按照东方落的设想，秦澜听了这话，就算不大发善心地把东方落归类于爱好和平的那一类人，至少心里也会有点聊胜于无的慰贴。
岂料这话像阵风一样吹过秦澜的耳朵，他就跟没听见似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腰上沾染的泥土，铁石心肠地对着刚把气喘匀的东方落道：“走了。”
东方落：？
“秦澜，你能不能等我歇会？你以为我是你吗，带着个人还能一口气跑这么远？”东方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有人来了。”秦澜沉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东方落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大地就忽然震颤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有很多匹马一起在大地上奔跑。
东方落一愣，扭过头朝来时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地平线黑压压的一片，足足上百人骑着马正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飞驰而来。
“什么......”东方落时时刻刻都在刻意维持的表情此时有了破裂的迹象，他火烧屁股一样立马爬起来，主动拉住了秦澜的手腕。
人类的体温对秦澜来说还是太高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把胳膊往回收了一下——没收回来：“干什么？”
“跑啊！”东方落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秦澜，“不跑等着待会被踩成肉饼吗？”
秦澜摇了摇头，顺带指了指自己的腿伤，冷静地说道：“带着你，我跑不过他们。”
东方落：......
“那怎么办，”东方落没好气地说道，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你要丢下我吗？”
“不行，”秦澜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那肯定是你父亲派来的追兵，放你走了，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对付我。”
东方落这下连无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东方落闻言放开了秦澜的手腕，面无表情：“哦，那我们在这里等死吧。”
秦澜看着远处迅速靠近的追兵，眼眸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只是一个呼吸间，他就回过神来，伸出手揽住了东方落的腰。
东方落脑海里只飘过了一句“完蛋我的腰这下彻底没救了”，接着秦澜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不能死在这里。”
接着，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秦澜带着他，脚尖在地上一点便蹿出一大段距离，甚至在空中带起了一道蓝色的残影。
东方落知道这种蓝色的能量便是海族从天地灵气中吸收并转化为己用的灵能。
不仅如此，他从那本《五族起源》上还看到，异族的灵能储存在全身血液和本源中，如果受伤流血，异族本身并没有自己制造血液的能力，必须回到族内，但具体补充血液的手段尚且不知。
因为他们没有心脏。五神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并没有给他们一颗时刻跳动的、饱含生命力和感情的心脏。
在他们胸膛里心脏的位置，就是本源所在的地方。那里储存着一个异族大部分的灵能。燃烧本源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但也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损伤。
东方落本人几乎没使什么力，完全被动地像个布娃娃似的被秦澜带着往前，但他能感觉到秦澜的速度越来越慢，而身后的百人大军却宛如不知疲倦一般保持原本的速度一直向前。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的。
这么久以来东方落第一次在自己的脑海中自主产生了“要不还是离开他吧”的想法，但这想法刚如春芽一般只露了半分苗头在脑中，胸口就如连锁反应般产生了一阵尖锐的剧痛。
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东方落猛地遭了这么一下，连呼吸都疼得停滞了几秒。这剧痛像阵狂风，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留情面地刮过了他的脑海，把刚才那点离开的想法全都吹散了去。
不能离开。东方落心里有点崩溃地想。
就算是现在立马死了，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