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落艰难地睁开眼，感觉自己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

清晨，刺骨的凉意顺着他身上每寸皮肤往里渗，几乎把他冻在了草地上。露珠把他浑身的衣服都打湿了，此时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快要把他所剩无几的热量全都吸干了。

昨天晚上升起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单看那堆灰烬，似乎比昨天东方落随手捡来的几根树枝多得多。

东方落的视线落在此时正坐在河边出神的那个背影上。难道是他添的吗？

东方落挣扎着想坐起身，很不妙地发现他的腰就像被人打断了又重组一样的疼，两条腿也充斥着酸痛。

昨天一天的运动量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此前十八年的运动总和。虽然他自决定要跟着秦澜一起走的那刻，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苦。

但当这些苦头从轻飘飘晃在天上变成实实在在落在他身上的痛处时，他一时又无法接受了。虽然他一直自诩无惧生死，看起来为了追求自我、摆脱东方家的控制可以无惧一切。

但这些远大的雄心壮志显然不包括“早上被冻醒而且浑身沾满了露珠”这么具体的小事。

于是满腔高远志向的正义之子东方少爷被清晨的露珠打败了，他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

秦澜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醒了？走吧。”

东方落装没听见。

秦澜站起身，铁面无私地把东方落薅了起来。

“轻点，轻点，你当我是石头啊这么拽！”东方落在秦澜的“好心帮助”下终于成功站了起来，但他一脸破釜沉舟的表情好似这个动作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秦澜上下扫了眼衣服尽湿的东方落，伸出手按在了后者的胸口。

东方落一愣：“干什么？”

接着，一道微弱的吸力从按在他胸口的略显冰冷的手掌传来，他衣服中浸满的水分受到了牵引一般，飞速朝那只手汇去。

两秒后，秦澜收回手，一团无形的水球悬在他的手上。他随意地朝河流的方向一送，那团水球便自己飘过去，悄无声息地融入河中。而东方落原本湿透的衣服，现在半分水渍也没有了。

东方落被秦澜看似轻飘飘的一手给镇住了，惊觉自己前十八年居然如此孤陋寡闻连这么神奇的种族和能力都没听说过，并且若不是这次事变说不定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于是发自内心地惊叹道：“神迹啊......”

秦澜听了这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慎言，我比海神大人还差得远。”

东方落一愕，接着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秦澜口中的“海神”就是传说中创造了海族的神，也是全体海族的信仰。但他没想到秦澜对海神的事情居然如此一丝不苟。

“你怎么对海神的事情这么敏感啊...”东方落小声嘟囔。

“海神大人是海族的信仰，是他创造了海族。”秦澜给了个在东方落意料之内的答案。

“那你的梦想就是成为海族大人那样厉害的人喽？”东方落随口接了句话。

秦澜沉吟半晌，回答：“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能够带领海族生存下去。”

东方落没想到秦澜会这样回答，张着嘴卡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词半句来。他难免又想起那本书上是怎么介绍人类捕杀海族的，那些冷冰冰的文字此刻好像活了起来，变成鲜血一样流淌起来。

他好像忽然找到了秦澜浑身上下不近人情中掺杂的一丝破绽，并且眼看着这处罅隙透露出了一点别样的端倪。就好像他忽然吐出了一块带血的真心似的。

东方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现在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这不是你的错。”

东方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这还是秦澜第一次没有因为他的人类身份迁怒他。

在此之前，在秦澜的世界里，所有人类都可恶、可恨，都该死，他无差别的恨所有人，连救了他两次的东方落也没幸免。

但现在，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好了，”东方落盯着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炽热，秦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他生硬地结束了话题，“走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沿着河边朝森林深处走去，刻意放慢的速度就像是在等着某人一样。

东方落再次看了眼那堆比起昨天晚上明显变多了的燃尽的柴火堆，眸中暗波流转，接着抬脚快走几步，落后半步缀在秦澜身后，一起朝前方走去。

安安静静走了半晌，秦澜忽然停住了，东方落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东方落问道。

“谁在那儿？”秦澜没搭理他，而是低声喝问道，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大树下的阴影处。

东方落扫了眼空荡荡的树下，没见像是有人的样子。

四周空空荡荡静悄悄，没有回应。

见到没有反应，秦澜脸色沉了下去，冷哼一声，抬手一道能量匹练冲树下狠狠甩了过去。

只见那树下一处阴影处遽然扭曲起来，接着忽然现出一道人影似的轮廓。那人形迅速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秦澜的攻击。那道锋利的能量匹练重重地砸在了大树的树干上，坚韧的树木剧烈摇晃起来，接着咔嚓一声，竟是断了。

而那闪出来的人影愈发清晰起来，居然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利落的咖色短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她冲秦澜看过来，一双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愤怒：“至于吗？下这么重的手？”

还真有人？东方落上下扫了一眼忽然蹦出来的少女，悄悄凑近秦澜：“这不会是个木族吧？”

“木族，瞳孔绿色，象征大地，生活在天耀国外的原始森林，擅长隐匿，自愈能力极强，且有独特的治愈手段。拥有随时随地召唤藤蔓的特殊能力，攻击性不高......”东方落居然从怀里掏出了那本《五族起源》，当下便旁若无人地读起来。

那少女不知是不是被“攻击性不高”五个字给气到了，在东方落还没念完的时候，就怒气冲冲地一脚跺在草地上。这一脚石破天惊，立马有巨大的绿色藤蔓从她脚下破土而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刺向东方落。

东方落吓得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秦澜一踏步直接挡在了他身前，同样一脚踩在地上，一股数米高的水墙拔地而起，将那巨型藤蔓挡了个严严实实。

声势浩大的藤蔓重重撞在水墙上，却连个浪花也没激起，像撞上了厚厚的城墙似的。

听着二者相撞发出的巨大声音，东方落趁乱喊了一句：“你们管这玩意叫攻击性不高？！”

经过一夜的恢复，秦澜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他伸手一堆，那水墙以摧枯拉朽之势蛮不讲理地冲破藤蔓朝那少女拍去。沿途的藤蔓碎片撒了一地，却没能阻挡那水墙半分。

岂料那少女竟抱着头往地上一蹲：“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路过的啊！！”

秦澜闻言一愣，动作滞了一下，那水墙堪堪停在少女身前半米的地方，只差一瞬就要撞上了。

“哎哎，秦澜，别动手。”东方落趁机伸出手把秦澜举在半空中的胳膊给捞了下来，“有话好好说。”

秦澜睨了东方落一眼，冷笑一声：“她跟踪我们在先，对你出手在后，你现在让我有话好好说。好一个公平正义。”

东方落：......

“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听听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东方落说道，“这里可是木族的地盘，你也不想弄出大动静把木族引来吧？”

秦澜别过头去，装听不见，却不动声色地将那骇人的水墙散了去。

那少女见这能要她命的水墙原地散了，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跟之前随随便便召唤出巨型藤蔓戳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我叫木离。我是木族，我，我就是看有外人来了，想，想看看你们来这里想干嘛......”木离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的眼睛不是绿色的，还因此被认为血统不纯，所以听到你说的那些有些生气，所以才......”

东方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木离忽然攻击他不是为了反驳那句“攻击性不高”，而是那句“瞳孔绿色”刺激到了她。

东方落小声问秦澜：“你们异族规矩还挺多哈，连这玩意也要求？”

秦澜嘴角抽了抽，感觉好像有奇怪的误解产生了：“我们海族没这个规矩......”

东方落看了秦澜两眼，转过头来对木离说：“我们只是路过，不会对你们木族做什么的，放心吧。”

木离没接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东方落没明白木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往那一站，颇有些贵公子的味道，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地问道：“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木离摇了摇头。

秦澜啧了一声，隐隐约约有蓝色的灵能在他周身汇聚，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耐心用尽，直接打晕木离继续往前。

“前面就是木族的栖息地了，”木离轻声说道，“你们再往前，就会被我们族长发现的。”

秦澜轻嗤一声：“被发现会怎样？”这时候的他才带点年轻人那种天高海阔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看上去很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族长会动用全族的力量捕杀你们的。”木离认真地说道，“所以，请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