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朱栏,雕梁画栋,兽脊飞檐。
锦墨将拍来的照片贴到了桌面的墙上。照片下面是一排戏剧理论书籍,书籍再往外,桌平面上平躺着一份A4纸,纸上落着几个大字:《西厢新记》。
原著故事,相府小姐崔莺莺和贫穷书生张生相爱,因礼教原因,两人恋爱受阻,于是在红娘的帮助下,崔小姐和书生最终相爱,此时崔莺莺母亲崔母作为反派登场,想要拆散两人,然而最终一番波折,张生进京赶考高中后,终地和崔莺莺终成眷属。
原剧里,相府小姐崔莺莺和贫穷书生张生最终幸福结局,但是锦墨利用解构的手法,将故事进行了新编,将崔莺莺、小红、张生以及崔母四人的灵魂进行了互换,张生身体里住进了小红灵魂,崔莺莺身体中住进了崔母,而崔莺莺的灵魂却落进了小红身体中。张生的灵魂,落进了崔母身体中。
四人,随后去往了天堂。
四个灵魂,在天堂里开始辩论和掰扯。
中国古典戏剧,融入了西方人文主义派别特点,再加入荒诞戏剧的反传统,再融入西方古典主义戏剧的“三一律”格式,把四个灵魂在分别不同的场景中,展示出了各自内心的险恶。
红娘向来是被褒扬的,但是锦墨的剧本里,被明晰的指出,她才是崔莺莺身边最险恶的人,一个最了解小姐的近身之人,漠视掉违背礼教规矩之后,小姐所要遭受的悲惨遭遇,她实际上是能将小姐带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奸恶之人。
剧本里,每个人带着别人的面孔阐明出自己的欲望,而锦墨的唯一主题,是要批判红娘。
这是作为期末作业交上去的,结果最后她的课业老师看重了剧本,交给了其它老师参考之后,建议她,也许她们可以将这个剧本排练出来,在剧场里进行演出。锦墨询问了班上是否有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加入,锦墨作为编剧,第一次担任起了“指导”的任务。
时间就如流水,不为任何人停留。锦墨在剧组里,给周曼曼加了个位置,让她期末作业最后得分不至于太过难看。很快就到了徐家宴会的时间,那位徐家的公子哥仍旧要让周曼曼赔钱,周曼曼砸车的行为,被监控清楚明白的记录了下来,走法律程序,她也仍旧要赔。他踢出的那一脚,据说可以在赔偿金里扣,作为周曼曼进医院的医疗费和所谓的精神损失费。
对方有恃无恐,声称不赔钱,就要让她身败名裂。还雇了催债公司的人,进到了学校里来,就在宿舍楼下蹲守,即使他们报了学校警卫处,那些人也变了花样地来恐吓催债。
周曼曼精神已经非常虚弱,锦墨和寝室里另外两位同学,轮流陪着她,不让她身边无人,那天吕棠隐身边的助理金子衿联系锦墨时,是轮到锦墨陪着周曼曼,金子衿车子开到锦墨的宿舍楼下,锦墨带着周曼曼一起上了金子衿的车。
外面很冷,车里很暖。周曼曼看见外人就有些怕,锦墨也没有作介绍,车子开出学校,锦墨看那路线,心里发跳。结果最后,当真是开去了那处院子处。
“你们先下去,我去把车停了,这里不好停车。”
灰瓦白墙,一扇朱红大门,锦墨带着周曼曼下了车,就在门口等,最后等到一身白色羽绒服的金子衿踩着高跟靴子稳步走了过来,她视线看过去,胡同尽头处,两个男人鬼头鬼脑。手里的钥匙哗啦啦的响,这美艳的女人,微眯了下眼睛。
锦墨已经是这个年龄,金子衿直觉,不能再过度的保护她。她头往胡同口扬了扬,眸光再看了看锦墨身边的女孩,最后眸光落回了锦墨身上,问,“遇到事情了?”
“嗯。”锦墨回。
金子衿走上两步台阶,打开院子门,没见锦墨进来,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锦墨看了看院子。她头发挽了上去,露出玉石一般的小脸,这天气,只能穿羽绒服,于是堆领蓬松的羽绒服,让一张脸,更显秀气。
远处,那两个男人还在探头探脑。周曼曼身上已经冷得发抖,锦墨摇了摇头,对周曼曼说,“走,我们进去。”
走过三米长的狭窄走廊,月洞门处,进了西边的院子,冬日里,那颗光丫丫的树,仍旧灰扑扑地伫立在那儿。锦墨带着人,走过那颗树,进了一间客堂里。
金子衿把另一间卧房的门打开了,过来笑着说,“请这位小姐到那边房间呆呆吧,卧房暖气好,困了可以休息会儿。”
周曼曼去了那边的卧房里。
客堂里,金子衿把房门给拉合上来,坐在沙发上,摘下手上的手套,看了看锦墨,“这么讨厌三少爷啊?”
锦墨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这院子显然还没有好好地装修过,里面的家具非常的稀少,这客堂应该还是原来主人家的家具。
锦墨在金子衿面前,并不用伪装。何况,她也越来越觉得累。婚约只会给她带来压力。学业、周遭的事、周曼曼的事,已经让她觉得烦累,感情和婚约,她不想再忍耐。
“我可以,解除婚约吗?”锦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子衿几分心疼地看着她,知道,这是她心里所愿。这场婚约,一定给她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压力。
金子衿看了锦墨几秒,感觉她这一个学期,人,内收了不少,过往的那种活泼的气息,仿佛消失了很多。
内心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成长。
在她来北城之前,她一定是不会说出,“我可以解除婚约吗?”这种话的。显然,她遇到了一些事,让她内心里多了些反抗的力量。
“墨墨,说说你那位同学的事。”
锦墨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她。
金子衿跟在吕棠隐身边做贴身助理,一向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
锦墨于是,轻轻地垂了头,而后缓缓的,将女同学的事情,讲了一遍。
金子衿说,“哦,你怕得到你女同学一样的待遇,怕黎三少翻脸不认人,是不是?”
金子衿起身,去往一旁放置饮水机的地方,她拿起一瓶矿泉水,看了看日期,最后将矿泉水放下,拿了旁边的热水壶,去窗边的厨台处,接了壶水过来,插上电源,烧起了水来,一边弄,一边说,“这地方还是要装一下,才行。”
开水隆隆的声音中,金子衿回来,重新坐在沙发上,看了几秒锦墨,说,“墨墨,以我的经验来说,很抱歉,这个婚约,你无法解除。”
金子衿说,“如果你去和吕总说,她也许是会想办法同意的,但是我要告诉你,墨墨,这婚约,你不仅不能解除,还必须牢牢把握。”
金子衿心里有微微的叹息,她想抽支烟,考虑到锦墨在这儿,烦躁地起身,四处去寻了寻,最后竟然真看见了一瓶酒,她将酒瓶取出来,拿起桌上放置的起塞器,用了两分钟时间,把塞子拔了出来,清洗了两个杯子,红酒注入当中,她走过来,递了一杯给锦墨。
锦墨接过,放在手里,没有动。
金子衿看着她的头顶,想了想,说,“墨墨,如果我告诉你,现在薛家是依附着黎家生存的,你信不信?”
锦墨身体,怔了怔。
“或者,也不是依附黎家,是依附着黎三少。”
锦墨没动。
金子衿说,“墨墨,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想瞒你,吕总支撑薛家已经很困难,这些年薛家的状况,你应该是清楚的,按吕总的想法,只要你能嫁进黎家,以后薛氏不管变成什么样,她心里都是安心的。她这些年支撑薛家,也不过为了你。你现在去提出解除婚约,我想你奶奶会同意。不过黎三少会不会放过薛家,就不清楚了。”
锦墨抬头看着金子衿。
女人轻轻笑了笑,“墨墨,你还不了解你这个未婚夫。你认为他和那位什么徐家少爷是一样的,其实不一样。”
金子衿手指轻轻敲着杯梗,说,“他在岛里是个花花公子,在岛外,可不一样。薛家的那批货物在海上出了问题,是他出面,去解决的。薛家在整个东南亚的海域,以及往南美、欧洲的航线货物,都可以横着走,不会出任何问题,是靠他。”
“还有几个大的项目合作,南美非洲的,促成的合作,是他送给薛家的聘金。”
“薛家在岛外的产业,受他保护。”
“他是做什么的?”锦墨问。在锦墨认知里,她只知道,他以前是一个有绘画才能的人。黎家的公子哥、三少爷。
金子衿看了锦墨几秒,靠近她耳边,说了两个字,锦墨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我听来的信息,并不准确。但是他能起来的这么快,就不会是一般的产业。墨墨,我们惹不起。”
锦墨的手指,攥紧了又放松,攥紧了又放松。感觉整个身体,在隐隐地发颤。
锦墨就这样和金子衿说了会儿话,然后知道了金子衿此行的目的,让锦墨挑选礼服。
外面天空暗了几分,竟然开始往下面掉雪粒。锦墨有些心慌,因为晚上还有排演。
金子衿在平板上,给锦墨看了几套礼服与配饰,锦墨最后选择了一套墨绿色的礼服,配的翡翠配饰。金子衿笑了笑,说,“眼光真不错。”在锦墨疑惑的目光里,她笑着说,“这套首饰价格,可以抵这半个院子。”
锦墨倒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说,“我想布丁了。”
“布丁”是她家里,那只金毛大猎犬的名字。
“你搬到这边院子来住,我安排人把布丁送过来。”
锦墨笑着摇了摇头。
金子衿说,“墨墨,你应该学会在逃不开的现实里,尽量让自己过得快乐。如果你过得不快乐,我告诉吕总,吕总会解除你们的婚约的。”
锦墨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缩了缩,说,“我知道了,金姐姐,我知道怎么做。别告诉奶奶。我自己处理。”
金子衿说,“你同学的事情,告诉他吧,他能帮你。”
“能吗?”
金子衿说,“找他帮忙,他能。墨墨,你应该试试。他对你们的婚约,给出的诚意,十足。这点忙,我想,他不会让你失望。”
一个夜晚,大雪彻底覆盖北城。
金子衿离开北城时,锦墨还在学校里排演剧目,她正在和一个同学讨论,金子衿在电话里,和锦墨说,“墨墨,那栋院子,你不介意,我找个设计师来好好设计一下吧。该放些家具进去,里面太简单了些。”
锦墨问,“他来北城,要住那里吗?”
金子衿说,“根据我了解的,他对生活的要求挺高的,那院子太简单了些,大概不会符合他的需求,我猜他当时可能只是想要给你找个住处,这附近大约都是这类的,他应该也没什么可以选的。”
“他在北城不会缺了住处,你放心吧,大抵不会住那儿。”
锦墨也不是担心这个。既然已经认了这个婚约,他就是她未婚夫,锦墨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的排斥,对方想要住进那院子,她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锦墨说,“改一间出来,做影音室吧。还有一间做画室。”
对方答应了“好”之后,锦墨挂断了电话。
窗户外面,落着大雪。锦墨从后台走了出去。刚走出暖气室,因为忘记了穿外套,冷风刮了她一脸,冷得她打了个抖。
也没有走回去拿衣服,锦墨冬裙的口袋里,摸了个香烟盒子出来,滑了打火机,她点了支女士香烟,放在了嘴里。
因为排演的强度增大,她迷上了这个味道。
这香烟带了点茉莉花的味道。锦墨吸了几口,随后拿出电话,看着上面那个熟悉的号码,拨打了出去。已经是晚上,路灯在雪花里,散着暖黄的光,锦墨仰头,看着那片片飞着的雪花。
电话通了。
那边很安静。一时,都没有说话。锦墨突然笑了笑,对电话说,“三哥哥。”
“衣服都看了吗?”他问那礼服的事情。他的声音,是男性的沉,锦墨终于确定,他和年少时,已经完全不一样。年少时,是清朗俊雅的少年嗓音,现在是沉沉的,微有黏着的男性嗓音,很有质感。
锦墨说,“嗯,看了。三哥哥,我这边有……”锦墨突然顿了顿,因为她的视线过去,又看见了那位徐少爷,竟然举着伞,送了一个女孩子,从阶梯下的廊道上走过,女孩子满脸的欢笑,那人靠过去,似乎是要索吻。
锦墨闭了闭眼睛,她这一瞬间下了个决定,一个也许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下雪了。北城下雪了。黎三哥哥,你见过北城的雪吗?”锦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