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道友?”
时蘅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船舱外。
金台凤对眼前的场景颇为头疼,但见时蘅,仍旧有礼道:“让时道友见笑了。”
时蘅摇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金台凤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事情倒也很简单,金台凤原本在石室内修习,却听弟子慌里慌张地来找他。出来一瞧,便见这人执意要登船,甚至拿出了好些钱财。
可金台凤哪里是个缺钱的主?对着面前的这座死活不动的“肉山”尽量维持着风度,挥手让弟子退下,表明:“这位道友,你如果要去西州,可以乘坐其余灵船,我这艘不载客。”
但这人跟耍无赖一样听不懂人话,见他不同意,也不说话了,直接趴在地上,头缩着,像是石化了一样,封闭四感,只留下了触觉。
金台凤有着出身世家的骄傲和素养,从不仗势欺人,甚至一直被教导要以家族的名声和荣誉为先,因此在见到这人时,他以礼相待,不曾因为外表而怠慢。
但这不代表他会容忍这种无赖行径。
于是他便下令让弟子将这人丢出去,然而……
金台凤剑眉蹙起,道:“这人也不知道是何来历,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他就好像和地板合二为一了一般,分毫不动。”
“不仅如此,”金台凤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接着道,“你看他周身那股罡气,平缓却又牢固。按理说,有此修为的修士,怎么也不应当这般……这般……”
他一时想不到形容。
时蘅嘴比脑子快,毫不犹豫接话道:“不要脸。”
说完瞬间闭了嘴巴。
这可是金台凤啊!金家的大公子,未来的家主,为人克己守礼,不苟言笑。这段时间每次见到他,他身上的衣服永远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而且为了方便修习,他特意在灵船上耗费巨大人力财力修建了一间石室。
十岁筑基期,三十金丹,当初三大宗门为其争得头破血流,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不过可惜他本人不愿意离开金家,三宗门这才就此作罢。
——以上,都是时蘅从金家弟子闲聊中听说的。
此前他仅仅知道这人是金家大公子,但这个身份背后代表了什么,他本人如何,时蘅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不是很清楚,所以不害怕,所以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但知道之后,时蘅再见他,总觉得和以前不同。
有一种看见长辈的别扭感。
再加上金台凤本身也不是个温柔的性格,因此每次见他板着脸,或是看见时蘅惫于修炼,不赞同地皱着眉时,时蘅总会下意识忙碌起来。
如今也是,时蘅暗恨自己嘴快,一时尴尬不已,不敢去看金台凤的脸色,只能转移目光去看前方的吴大三。
这一瞧,就发现吴大三身上的确缓慢浮动着一股竹青色的罡气,这股罡气如同一个盔甲将他护住却又不曾伤害其他人。
在时蘅视线盲区,金台凤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心中暗自点头。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时蘅看着看着就觉得越发奇怪,青衫崖地理位置注定了来此的大多数船只都是为了去往西州,可为什么吴大三不愿意去其余船只,偏偏要来金家这里?
时蘅不相信这么大个金家的族徽他没看见,可是他宁愿和金家产生龃龉,也要强行留在这里。
这太奇怪了。
而且他也没有伤害那些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的金家弟子。
吴大三有什么目的?
时蘅心道: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这么一想,还真不是没可能。
不是时蘅自恋,而是他白天才去他店里买了东西,晚上这人就准确无误地找上了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还一定要去西州,傻子才看不出不对劲。
时蘅又不是傻子。
他想了想,还是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金台凤。
金台凤没想到还有这一桩缘故,他沉吟了一瞬,招来两个金家弟子,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很快两个弟子就起身飞远了。
没多久,出去探听消息的弟子回来了。
左边那个一板一眼道:“此人的确名为吴大三,约四十年前来到青衫崖,开了个店铺,但不做生意,也不同人来往,性情古怪。唯一有摩擦的就是一间丹药店的老板。丹药店老板想买下吴大三的店铺,但吴大三不同意,于是他就找人去吴大三店里佯装偷东西,以此激怒吴大三,然后散播流言说吴大三诬陷,吴大三对此倒是并不在意。
“直到今日,隔壁店铺的老板说,他在两个外貌出众的客人买完东西之后,很快就关了门,急匆匆地以算得上低廉的价格将店铺转卖给了隔壁店的店主人。”
右边的弟子年纪稍小,瞧着也活泼些,听他说完便接着道:“公子,我去跟隔壁几个商船打听过了,这个吴大三根本就没问过他们,直接就来了我们家的船。他肯定不安好心。”
“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金台凤想着此人大抵是为了时蘅二人来,便问时蘅:“你怎么看?”
时蘅冷静道:“我的确不认识此人,金道友随意。”
“如此。”金台凤颔首,抬手打算将吴大三所在的那一整块甲板全都掀开丢掉。
恰此时,闲得无聊的车千和久等时蘅不到的乔虞年,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车千也听到了来龙去脉,觉得有些意思,赶紧高喊了一声:“等等,小凤凰手下留人啊!”
小……小凤凰?
时蘅脑袋一空,浑身巨震,吓得没能控制住表情,金台凤原本收住的手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加重力道向后劈去。
年纪小的那个金家弟子失声尖叫:“公子息怒啊!我们灵船再也经不住——”还没说完,攻击已然落下。
一声巨响过后,船已经糟了难了。
“哎呦!”车千险险躲过攻击,侧首一瞧,甲板被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手直拍自己心口,嘴里还念念叨叨,“真下这么狠的手啊?一点也不知道心疼。”
也不知道是心疼什么。
金台凤再不想听这人胡言乱语,袖子一甩,毫不犹豫扭头就离开了灵船。
乔虞年在车千张嘴的那一瞬间,就直觉他不会说什么好话,所以早早地就抱着时蘅飞至扶手上站着。
可时蘅万万没想到剧情是这个发展,现在灵船的主人被气走了,接下来怎么办?
这样想着,就见那个年纪小的弟子两行清泪就这么直直地流下来了,他跪倒在地上,崩溃万分地看着裂口:“第九次了,已经是第九次了啊。祸害,他就是个祸害!”
祸害本人习以为常,甚至施施然走过去安慰道:“金莫啊,别难过,这就是成长。你看金砚,他就已经习惯了。”
一旁的金砚视两人为无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本账本和一只毛笔,一边记录这次造成的损伤,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其余弟子修补、采购。
熟练的让人心疼。
金莫看着这人嬉皮笑脸的更恼火了,追着他就打。
金砚全神贯注地算账,手指划到最后一个数字,低声念道:“……大约十七亿七千八百万零三千五百二十一块上品灵石。”
他合上账本,看着车千腰间挂着钱袋上的金家族徽,又瞅瞅他身上那一身公子新给他买的衣服,顿了顿,语气肯定:“他这辈子也还不完了。”
.
时蘅被闹的头都大了,实在不明白金台凤怎么忍得了的,他四下看看,最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安静站着的金砚。
这人瞧着是个靠谱的。
时蘅便指着吴大三,问他:“这位道友,他怎么办?”
金砚神情平静无波,道:“等明日公子回来了再做定夺。”大约是瞧着这两人和金台凤关系好,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这人会留下。”
时蘅原还想问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到底是金家的船,人家留不留下,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于是谢过之后就和乔虞年又回到了街上,随手找了家酒楼打算住两天,等船修补好了再回去。
没料到才进门就瞧见了一人在大堂内饮酒的金台凤。
青衫崖少说也有十间酒楼客栈,这都能碰见,也真是巧了。
看见了也不能当作没看见,时蘅只能打了声招呼。
金台凤略一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时蘅:“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如来喝一点?”
时蘅还能介意不成?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了。
金台凤对他内心的想法全然不知,又吩咐店家上了两碟子吃食。
“金道友可是心中有何烦恼?”时蘅见他不开口,只能先说,“若是有,不妨说一说,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
金台凤却纳闷:“你为什么认为我有烦心事?”
时蘅直觉自己可能猜错了,便道:“可是你不是自己在喝酒么?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金台凤被逗笑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举着酒杯一饮而尽:“饮酒是一桩乐事,并不一定为了解忧。”
时蘅似懂非懂,他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便问道:“喊我来可是要问什么?”
“也么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吴大三此人如何?”
时蘅想了想,斟酌着摇头道:“我和他相处不久,不过他虽然脾气暴躁,但还算个好人,周身气息也很正,不像是旁人所说的那样修习了邪术。”
金台凤点点头,随即正了正色,道:“除去这件事之外,还想问你,你可知车千具体是何人?”
“他?”时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与他确是萍水相逢。事实上,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也没想到他还认得我。”
而一旁的乔虞年心里就不怎么平静了,好在他习惯了装着没表情,所以倒也没被发现。
这边时蘅和金台凤确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只又说了几句之后,金台凤便察觉了时蘅的不自在,就放他走了。
在酒楼外的一处暗装内,夜色的阴影遮掩的车千的表情,他斜倚靠在墙上,看不清神色。
等时蘅两人进去了,又过了很久,金台凤的酒喝完了,正准备上楼,猝不及防间被一人从后扑倒。
踉跄两下,金台凤皱着眉道:“下来。”
车千撇撇嘴,心知今天已经惹祸一次了,不能再过分了,不然这人就真生气了。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下来。
金台凤倒也没说什么,问他:“你住哪?”
车千可怜兮兮道:“我没地方住,金大公子收留我一晚吧?”
金台凤觑了他一眼,最后还是道:“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