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湄霎时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动了动嘴唇,却一时说不出话,半晌,只吐出几个字:“可……可……”
“倘若你与洛将军果真两情相悦,我会尽力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司徒璃笃定道。
“这……”江湄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为了惊喜,她按捺下激动,起身又行了一礼,“若真能如此,那便多谢表姐。”
“好,只是此事需得再问问洛将军的心意,也要考虑你家长辈的意见,能不能成还未可知。你先回家去等消息吧,今日之事勿要告诉他人。”
“表姐放心,我明白的。”
送走了江湄,司徒璃立刻吩咐紫樱道:“去给洛将军送信,邀他在竹溪馆相见,做得隐秘些,别让人看见。”
她得跟洛凌谈谈。如果洛凌心悦江湄,两人能终成眷属,自然是好事,怕只怕他迫于皇权君威,不肯认下他与江湄的事,更不敢抗旨拒婚。
次日下午,司徒璃来到竹溪馆,走进她惯常用的那个雅间,便见洛凌已经在内等候了。
见司徒璃进来,洛凌起身施礼:“参见殿下,不知殿下召臣来有何事?”
若是公务,司徒璃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东宫接见外臣,如今却约他在竹溪馆见面,这雅间不仅装潢风雅,最重要的是私密性极好,想必不是闲来无事请他品茶,定然有别的事。
司徒璃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今日的衣着是往日常穿的象牙色,腰间系一条墨色绣银腰带,并没有佩戴那只天鹅荷包。她想起来,洛凌离京之前与她见面时,也没有佩那只荷包。
他已经足够谨慎,知道那只荷包在京中被有心人瞧见可能会引来麻烦,但许是为了寄托情思,这才在出京办差时带在身边,谁知司徒璃那日去迎他,正好看见了。
洛凌向来直率,司徒璃说话便可开门见山:“洛将军免礼,本宫请将军来,确有要事相商,本宫有几个问题要问将军,请将军务必据实回答。”
洛凌颔首道:“殿下请讲,臣必定知无不言。”
她与洛凌相对而坐,等茶端上来,雅间门关上,开口道:“初一那日,本宫见将军腰间佩着一只绣天鹅的荷包,这荷包是否为江小姐所赠?”
洛凌未曾想到她会有此问,神情蓦地僵住,攥紧手中的茶盏。
司徒璃紧盯着他,道:“江小姐已经承认了荷包出自她之手,此事不会有第四人知晓,将军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片刻的迟疑后,洛凌从座椅上起身,跪下道:“请殿下恕臣欺瞒之罪。”
这便是认下了,倒还算有担当。但仅仅如此并不足以使司徒璃心安,她请洛凌起来,继续道:
“将军应当清楚,哪怕陛下知晓此事,赐婚的安排也不会改变。”
司徒攸若知道洛凌与江湄有情,只会尽快让司徒璃与洛凌完婚,再把江湄指婚给他人,全了几家的脸面。
“那殿下的意思是?”
“将军既然与江小姐两情相悦,本宫有意成全你们二人。”
“殿下要抗旨拒婚?”
“是要抗旨拒婚,但不是本宫,”司徒璃端起茶盏,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地审视洛凌,“是将军。”
“不可。”洛凌立刻道,“臣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怎能因一己私心违逆圣意?”
“将军嘴上说着不能违逆圣意,可前些天打断宣旨时不是挺配合的么?”
“没有接到圣旨就不算抗旨,这是殿下说的,臣不过是听从了殿下的意思,殿下若要怪罪,臣也无话可说。”
“好,”司徒璃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将军应当知晓陛下赐婚的用意吧?本朝驸马不可在外领兵,却可在朝中任实职,将军曾说过志不在朝堂,莫非现下已经改了主意?”
洛凌略一踟蹰,问:“殿下可要听臣说实话?”
“自然。”司徒璃点头。
“臣回京近两年,见京中繁华,百姓富足,便想起北境因多年战乱,农田荒弃、城镇萧条,臣驻守北境五年,已将北境视为第二个故乡,如今战事已休,只愿回北境发展民生,让大容百姓能同享太平之福。”
“将军为北境太平劳心劳力了五年,好不容易得了安宁,竟不愿在京中享受荣华富贵?”司徒璃讶异。
洛凌目光坚定:“臣曾与北境百姓共苦,如今亦愿与之同甘。”
这一番话诚心诚意,司徒璃不由得为之触动。往日只道洛凌德行出众,却不知他还有这般爱民之心,实在难得。她思量了一会儿,问:
“将军的心思,江小姐可知晓?”
此时提及江湄,洛凌原本淡然的神情明朗了些,声音也柔和起来:
“江小姐虽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无娇贵习气,她自幼长在京中,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帮助北境百姓亦是她心中所愿。不瞒殿下,江小姐曾说过,那荷包上的刺绣,正是她听臣讲述天鹅春日回到北方水泽的情景后绣出来的。”
“既然如此,将军就更应当尽力实现你与江小姐二人的心愿了,不是吗?”司徒璃劝说道,“本宫向将军保证,待时机成熟,定将相助。”
洛凌疑惑地望向她:“殿下可是有主意了?”
“为今之计,首要的便是拒婚,陛下不会听本宫的话,需得由将军开口,把刚才的肺腑之言向陛下重述一番。”司徒璃语气不容置疑,“并且,务必归还北境军兵权,将军已回京许久,久掌兵权不合适。”
“殿下明鉴,臣刚回京时便想将兵符交还,可陛下没有收。”
“那是你选的时机不对。”司徒璃肃然地看着他,“本月十五早上进宫面圣,向陛下交还兵符,言明心意,将军能否做到?”
“臣……”洛凌稍稍犹疑,“尽力而为。”
司徒璃略略松下一口气:“将军若能尽力而为,也就够了。”
话说到这里,事情算是定下。洛凌告辞离去,司徒璃复又端起茶盏,细细品着,脸上仍笼着薄薄一层愁云。
拒婚一事,司徒攸不会听她的,兴许也不会听洛凌的。眼下她所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最好能拖到明年。真能拖到明年,这婚要不要结,便是她自己说了算。只是,事情恐怕不会太过顺利。
她在外面待了半日,回到宫中,有宫女呈上一封信,说是路鸣镝送来的。
司徒璃接过信,拆开来迅速读过,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总算有好消息,小路十五过后便可正式上任了。”
接着往下读,便是路鸣镝反复问三公主的近况。他一直在家养伤,几个月没能与司徒珊见上一面,心中思念万分。
可惜,她听闻,司徒珊如今正和某位年轻有为的徐家表哥来往密切,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还有路鸣镝这个人了。
司徒璃并不十分想管路鸣镝和司徒珊之间的事。她与路鸣镝交好,若路鸣镝与司徒珊喜结连理,她借此关系就能更容易地搭上司徒珊的母族徐氏,这本是好事,但她还没有自私自利到拿朋友和妹妹的终身大事做文章的地步。
若他们二人情投意合,那自然好,若真无缘,顺其自然就是了。
她放下信,懒懒地靠在柔软的贵妃榻上,又有宫女来报,说飞雪殿送了东西来。
司徒璃立刻坐正:“快拿过来。”
东西是一只精致的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盛着一盒馥雪阁的白梅香膏,旁边还有一枝盛开的白梅。
“这人真是,送香膏送上瘾了是吧?”司徒璃低声嘟哝。
不过,去年那盒丁香花香膏的确已经用完了。她把匣子搁置一旁,拿起里面的梅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幽香淡淡,沁人心脾。
“白梅花有什么稀奇的,真要是有心,怎么不弄枝白玉兰来?”
一旁的白棠忍不住提醒道:“殿下,眼下还不是白玉兰的花期呢。”
的确如此。司徒璃眼前浮现出去年春日琼台苑中的那片白玉兰树,还有树下舞剑的身影。
春天会来的,白玉兰的花期会到的。
……
十五这日,司徒璃早早起床,装扮整齐,前去向皇帝请安。
即便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皇帝的寝殿也总是温暖如春。司徒璃进殿便脱下白狐狸毛大氅交给宫人,露出嫣红绣金的衣裙。
走过内殿的水墨山水屏风后,便见司徒攸身披貂裘,坐在火炉旁。司徒璃走上前去,一边行礼问安,一边暗暗观察他的神色,未看出什么异样,想来并未把初一那日的事放在心上。
“来了,坐吧。”司徒攸像以往一般淡淡道。
“父皇身子可好些了?”司徒璃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问道。
“嗯。”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起来没有丝毫好转,倒显得愈加严重了。
“陛下,您该服药了。”内侍总管梁和招手示意宫人把药端过来。
司徒攸接过药,一勺勺喝完,将空碗递回给宫人,抬头瞥她一眼:“在看什么?”
司徒璃什么也没在看,只是想着这个时辰洛凌应当在进宫的路上了,见司徒攸问,便没话找话道:“回父皇,儿臣在看这花瓶中的白梅。”
青釉花瓶中插着疏落的几枝白梅,有的已然盛放,有的似开未开,带着些许清冷孤绝之感。
“你母后素来喜爱白梅花,”司徒攸接话道,“凌霜傲雪,清冷出尘,像极了她的性子。不过,她最爱的还是春日里的白玉兰,御花园里的那片白玉兰便是为她而种的。”
司徒璃的确曾见过司徒攸的画卷中白梅下的苏缃,但听他谈起母亲的喜好,还是第一次。她和苏缃同样喜爱白玉兰,司徒攸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但只要他念着苏缃,她达成目的便会容易些。
内侍的通报声适时地传来:“陛下,洛凌洛将军求见。”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