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地区比起比特星的地下城光线要强一些，沈筠下巴靠着江逸年的肩膀，两个人互相抱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双双沉寂在这片苍茫里。
熟悉的引擎发动声音由远及近，江逸年眯着眼睛去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对沈筠说：“是爷爷。”
立刻挣脱怀抱的沈筠顺着江逸年视线的方向一起看过去，看清楚不远处确实有个黑影之后，收回视线并伸手把江逸年的脸转回来：“他来带我们离开？这可行吗？假兰熙怎么办？你没有把我带去环零星，季昌平会把你怎么样？”
兔子嘴跟机关枪似的一下子蹦出来好几个问题。
“是的，可行，假兰熙就让它留在这里可以暂时利用它拖延组织的监视，季昌平不会把我怎么样，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带走你，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江逸年揉了揉沈筠的脑袋，像是在给他顺毛，边呼噜毛边一句一句回答他的问题。
“那爷爷是你召唤过来的？等等……”沈筠听着飞船引擎声越来越大，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那个……江逸年，我好像……报废了你一架可塑型飞船……”
“没事，”江逸年捏了捏沈筠的后脖颈，“找老爷子报销。”
……
江明谦的飞船沈筠第一次坐，除去正常的驾驶位，舱内还有一个宽敞的小客厅，江明谦照例给沈筠倒了杯热牛乳递到人手上，江逸年的那杯让他自己去茶水台拿。
沈筠接过来：“谢谢爷爷。”
“我说爷爷，您老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底要干嘛？”江逸年拿着热牛乳走到沈筠边上坐下，“还有这牛乳放太多蜂蜜了，我和沈筠都喝不来这么甜的。”
在江明谦面前，江逸年一改刚才那副模样，又开始变得欠揍了。
“很甜吗阿筠？”
江明谦闻言看向沈筠，老爷子一道目光投过来，沈筠见状立马喝了一口，甜味在口腔里蔓延，是很甜，但没有甜到让人接受不了的程度。
“其实……也能接受。”
“阿筠能接受了就行了，至于你，爱喝不喝。”江明谦坐在两个人对面的沙发上白了江逸年一眼，“还有，不是你小子召唤我过来的？”
江逸年喝了一口牛乳，被甜得啧了一声，他放下杯子，整个人往沈筠旁边靠了靠：“所以，爷爷，您想通了？”
“原本我想着这事让我来解决，但你们两个好像丝毫没有要想把自己摘干净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吧。”江明谦嗯了一声，“先说一下，逸年知道的事情已经和我同步了。”
江明谦小幅度地仰起头，仿佛是在追忆从前。
“大概一百多年前，我在一次编外星球的拍卖会上，认识了季昌平。”
彼时他们都还是正值壮年的时期，江明谦钟意于倒腾宇宙中各种各样的罕见材料，季昌平也是，有相同爱好的两个人就一拍即合。
不过对于后者来说，用爱好来称呼似乎不准确，因为江明谦所拥有的资产并不是仅靠他一个人建立起来的，而是江家人祖祖辈辈的累积，换句话说，江明谦什么都不做，他的家底也足够他孙子的孙子挥霍了，做这些事情纯粹是觉得好玩，季昌平则相反，他是无人助益的白手，倒腾资源是为了给自己有一个良好的条件去够更好的教学资源向上爬，这样他就能得到更多机会。
沈筠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觉得江明谦口中季昌平的经历有点太耳熟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们早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甚至我总觉得季昌平身上有一股子很奇怪的傲气，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我那时也年轻气盛，有时也看不惯他这种傲气，加上我时常很忙，联系也就渐渐少了，直到有一年他来问我，有没有仿生人制作的工厂资源。”
仿生人永远代替不了真实的人类。
这句话在江明谦还年幼时，就有人告知过他了。
“说来惭愧，比个二集团还是我帮他牵的线。”江明谦说，“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仿生人能够掀起什么水花。”
江明谦在比个二集团成立初期投入了不少资金，最早只是为了支持天纳星的仿生人事业，不过他也只是做了投资而已，后续只有重大会议才会出席，集团内部的事情江明谦很少过问，直到五年前，江逸年要在比个二集团制作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等原仿生人时，江明谦才知道原来比个二集团都在干这些事情，这几年江明谦明里暗里都在调查，才发现集团有关仿生人的研究试验，季昌平几乎件件参与。
“他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告知我，我就静观其变，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是月神研究组织的头这件事，如果不是逸年告知，我也要开始着手调查了。”
江明谦说完最后这段想喘口气，却发现眼前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有个三分钟，江逸年才说：“宇宙发展到今天，其实各个方面都趋于饱和，哪怕创新也只是换汤不换药。”
这句话听着有些没头没尾，但沈筠接话了：“我甚至认为不是创新，而是复刻，爷爷，白念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也许是沈筠话题转得太快，江家祖孙两个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我一直都觉得，白念是很奇怪的人，具体表现在，他好像每次出现给我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人，只是顶了同一张脸而已，”沈筠边说，边点开手环划出页面；“这是我在南斯小镇的邻居罗叔发给我的。”
也是机缘巧合，沈筠意外知道了罗叔因为念旧，用的手环还是他幼年时用的，并没有被后来的星网覆盖，侥幸能在手环里找到许多从前的信息，这次沈筠一从江逸年那里拿到了手环，就立马拜托了罗叔查了明朗星。
沈筠他们的手环里明朗星是一片空白，而罗叔手环里的明朗星则是：
【由于所处方位过偏，明朗星全球温度过低不适宜人类生存，早年曾被作为仿生人研究所的常驻星球，后仿生人项目被取缔，该星球现被空置。】
虽然着墨不多，但也能说明不少问题。
江明谦表情波动不大，只是微皱着眉，任何人看到白念都不会把他往仿生人方面想，因为白念真的太类人了，不管是神态模样、情绪表情乃至说出口的语气，都太像一个真人了，甚至，沈筠从来没在他的手臂上看到过属于仿生人的芯片。
“所以，白念是仿生人？无原型的那种？”江逸年轻轻捏住沈筠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沈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江逸年：“江逸年，你还记得吗，你和我一起去过月神星，只待了一天你就浑身难受，第二天我们立刻就离开了，可白念却说，他曾在月神星上待过一周，普通人适应不了月神星的水土，他和我说起这个的时候，却半点没有提起不舒服这回事，我可不认为，他体力会比你好很多，除非他也是月神，否则，他就不会是人类。”
而且，沈筠一次都没有见过白念进食。
沈筠说到体力的时候，江逸年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顺着沈筠的思路说下去：“仿生人一直以来分为两种，一种是无原型的仿生人，一种是一比一还原原型的仿生人，有原型的仿生人又被分为两种，分别是普通仿生人和等原仿生人，最后这两种的区别在于前者原主已经离世，后者原主依旧活着，我们这段时间总是被后面这种有原型的仿生人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好像一直忽略了最原始的无原型仿生人。”
沈筠也想到了这一点。
宇宙诞生已经四千余年，天纳星作为制作仿生人出名的星球，天纳酒会的那栋大楼的一层怎么还会出现那样呆滞生硬、看上去只比高级机器人更类人一些的仿生人呢，高级机器人都能够进行日常交流，怎么一层仿生人连普通交流都做不到？
如果说是想为了显示研究进步的一层层递进，那大可以把第三层的能够拥有简单情绪变化的仿生人放置第一层，天纳酒会如今的放置只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似乎宇宙中对于仿生人的研究还不十分透彻，才会允许第一层那样生硬的仿生人存在，第五层出现的那些已经当代研究极限。
也正是如此，当时的沈筠并没有想很多，潜意识里也是认为，仿生人根本就没办法和真实的人类做比较。
“还有，爷爷，您不觉得，白念和我们说过的生平和季昌平本人很像吗，都是为了学业去倒腾材料，靠自己一个人实现财务自由？”沈筠又说。
“我知道，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一众年轻人里选择他。”
江明谦不否认，当年在某个星球的拍卖会上认识白念的时候，确实是让他想到了季昌平，只是白念身上没有季昌平的傲气，就是个普普通通给自己挣前程的年轻人，所以后来，在江明谦能力范围内，明里暗里地帮了白念不少。
“可按照这里呈现出来的，”江逸年下巴微扬，点了点沈筠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环界面，“明朗星早就在几百年前就被空置了，为什么白念依旧存在着，甚至他的身份信息还是像我们普通人一样。”
“或许，这涉及到了一个研究残留的问题。”江明谦突然说。
“研究残留？”
“研究残留？”
江逸年和沈筠异口同声。
“如果宇宙当中很早就有人研究出来类人到分不清是仿生人还是真实人类这种程度的仿生人，宇宙联盟为了维持宇宙秩序不造成混乱，不再允许这样的仿生人存在，那么如今的白念，他的诞生绝对不会只是四十年前。”江明谦说，“逸年说过，月神研究组织在研究各种各样的仿生人，所以，阿筠，你认为参与白念那一时期的仿生人项目制作的，也是月神研究组织？”
“是。”沈筠点了点下巴，“如果我的猜想能够被证实，那么白念本人，也会是证据。”
飞船在这时候遭遇到了气流有了一些颠簸，江逸年边扶住沈筠的肩膀边很不满意地对江明谦说：“我说爷爷，您什么时候舍得换掉您的这架老古董，每次航行但凡遇到气流，人都给颠晕了。”
江明谦侧身靠着沙发扶手保持平衡：“就你小子金贵？你那架报废掉的飞船，一分钱没得报销。”
江逸年：“那也没事，我还有七八架，问题不大。”
江明谦：“……”
沈筠：“……”
“还有一件事，”江明谦不太想理他孙子了，这话直接就是对着沈筠说的，“我把之前亚利星瘟疫真相的事情告诉了乔乙人，她给我提供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点，也许，始作俑者并不是想让亚利星灭亡腾出空星球来拍卖资源，而是，在拿亚利星人做实验。”
“这个实验听上去，和最初月神的由来很像。”沈筠捕捉江明谦话里的重点，最开始在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时候，他就想过造成月神星和亚利星灾难的，会不会就是同一批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始作俑者，也是月神研究组织？”
“如果组织是始作俑者，那么当初植入亚利星人身体的所谓锆叶材料，会是从月神身上提取的基因吗？”江逸年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环零星上，几乎存在了全部的月神。”
沈筠快速把断断续续的碎片整理成了一条线：“他们既想要有月神的基因，又想打造仿生人宇宙，难不成，想要整个宇宙才是他们的目的。”
“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能够证明所有来龙去脉的证据。”
江明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