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倩那里得来的消息与之前对秦府的评价一致,堪称儒商,以文治家,府中护卫大都武功为入门,小成之境,平日里乐善好施,给本县增加了不少政绩。
马倩还说,这段时间,未曾发现有可疑的江湖人士出现,昨夜城门也未曾打开,今日城中戒严,宽进严出,凶手定还在县城里。
许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记下了。
一百多具尸体,整整齐齐码放在大堂中,就算是许栎,见惯了生死,也不免皱眉,接过小吏递过来的面巾,戴好了才进去。
此时堂中已经有大理寺的人带着秦府熟人在一一辨认,记录,罗愈成面色沉重的坐在一旁,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数量如此之多的尸体都不会停留在城内,势必要趁夜运到城外义庄,以免引起百姓慌乱,所以趁此机会,许栎干脆仔细检查起秦府众人的尸身。
首选当然是秦微。
秦微作为秦家家主,富贵浸养下,虽年近五十,但相貌看着不过四十,脸部表情惊讶,有点发青,微微含笑,衣袖上还有酒渍,许栎捻了下闻出是下了药的酒,看秦微胸前的伤口,血迹已经浸透了衣服,许栎解开衣物看了看,致命伤,从后背至前胸,贯穿肺部。
又连续看了秦微的几个子女的伤口,形状死因一样,先被药倒,而后补刀。
倒是一些护卫身上有些淤青,像是打斗,或是逃跑过程中造成的伤痕,从伤口形状来看,当胸穿过肺部,一剑而亡。
许栎查了大半尸体,净手后走到罗愈成旁边,众人在忙碌的时候,罗愈成一直坐在一旁,检查着众人下午搜集到的各种物品,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罗大人,大理寺中的那三件物品,是在哪找到的?”
刚巧罗愈成也看的差不多了,让小吏一一登记归类后,罗愈成一边净手,一边小声说道:“你来的晚没见到,今日晌午,安亲王领着人失魂落魄的就来了大理寺,那三件东西都是她身边的近卫给我们的,安亲王那样子,我们也不好多问,就问了那个近卫。”
“近卫道‘安亲王前几日就与友人相约在古湖县泛舟游湖钓鱼,今日是返程的日子,她们回京的时候路过了秦府,秦府大门紧闭,近卫们嗅到了血迹去查探才发现满府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安亲王派人入府查探,近卫在正堂发现秦府众人都倒在了酒桌上,地上血流成河,秦微尸体上还有一柄剑,哦,那截断袖也是在秦微手上发现的。”
“据近卫描述,她们大致探查了秦府没发现活人的迹象,就迅速报官了,后面县衙的人过来接管,安亲王就立马带人去了大理寺。”
许栎听后有些疑惑,将一旁有些踌躇的马倩叫了过来,当着罗愈成的面问道:“我虽未见过古湖县地图,但从今日进城到秦府的这段路,很明显不是回京的必经之路,今日主街可是有什么事情?安亲王殿下在县城内可是有别庄?”
许栎等人一路从京城到古湖县,从古湖县东城门入,往秦府而来的一路上,拐了数道弯,从方向上来说,秦府应该在古湖县的西北角,并不在主街,而那著名的古湖位于古湖县南城门外,安亲王历来耽于享乐,就算是置办宅子或是投店住宿,也不会找到离古湖南辕北辙的西北方,回京又怎么就特意绕到这里来了?
更何况,今日众人过来的时候,虽然金乌西斜,但路过城中主街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肃冷之意,而众人进入秦府的时候,很明显能察觉到路过百姓好奇又敬畏的眼神,但没有恐惧,可见秦府之事暂时被瞒下来了,那么,除了秦家,近日古湖县定然还发生了其他事情,以至于主街萧条,安亲王改道。
马倩支支吾吾的看了看罗愈成,又瞅了瞅许栎,半响也没说什么。
罗愈成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桌子,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一道年轻女声:“古湖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的县令大人怎么敢说真话呢。”
原是夏思缪噙着笑,带着那个黑衣护卫过来了,其余的江湖使却是未见踪影,也不知道去哪了。
“见过世女殿下。”许栎跟着罗愈成给夏思缪行了个礼。
夏思缪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当仁不让的坐到了主位上,含笑看着马倩。
许栎和罗愈成直起身,站到一旁。
马倩被夏思缪看的吓出了一头汗,没过多久就扛不住,跪倒在地上:“殿下恕罪,并非下官刻意隐瞒,实在是事关皇室威严,下官不敢说。”
许栎悄悄观察着夏思缪,发现她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挑眉对马倩道:“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到时我也帮不了你。”
许栎心中一惊,马倩和夏思缪此话明显古湖县有大事发生,但看罗愈成表情,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雀楼那边也未曾收到消息,江湖使,或者说,宁王府的势力居然,这么强大!
马倩咽了咽口水,闭了闭眼,妥协般瘫在地上,说道:“前几日太女右卫率突然出现,道是捉拿刺客,搞得街上血雨腥风的,过去了几日百姓也不敢上街。
右卫率?夏朝太女东宫置左右卫率,拱卫东宫,每卫率1500人,皆是太女亲卫,突然出现在古湖县?不说大理寺,许栎自己也算是太女门客,竟皆不知东宫动作?
更何况,就算是右卫率公干,也不至于过去几日了,百姓退避,亲王绕路。
马倩此言,许栎连一半都信不了。
果然,只听夏思缪笑了笑,手指在膝上轻轻扣了扣,语气和缓,听在马倩耳里却仿佛夺命的梵音,“事到如今,马大人还在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吗?你以为,孤不知道吗?嗯?”
马倩吓得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告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下官,下官不敢隐瞒。”
然后马倩就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当时的具体情形。
“七日前,太女右卫率的一位百夫长,拿着令牌来县衙找下官,说有贼人潜入古湖县,让下官帮忙搜查,下官自然是尽心协助,谁料到,三天内我们将古湖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位贼人,还闹得百姓不敢出门,一是为了百姓着想,二是找出贼人,下官建议对外宣称已经抓到人了,表面上将人都撤回来,暗地里查探。
果然,没两日,也就是前日,右卫率在主街上找到了那人,本打算偷偷抓捕,谁料到那人警觉,差点被她跑了,右卫率只能当街出手,虽然抓到了贼人,但是意外死伤了几个百姓。
下官担心殿下和大理寺的大人们追究,所以才,才没有提及此事,事后,事后我有吩咐下去,厚葬死者,且给予家属赔偿的。”
马倩说罢,再次告饶,“念在下官无心之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下官一回。”
许栎蹙眉看着马倩唧唧歪歪的诉苦,无外乎此事本就是太女卫率引起,她只是有些疏漏,无过,甚至有功。
但是,事情还是不对,许栎知道太女为人,温和不失手段,御下甚严,尤其是左右卫率,令行禁止,战力可比禁军十二卫,怎会出现这种恶劣事件?
更何况,太女卫率出京,出来瞒的严严实实,行事却肆无忌惮,实在是前后矛盾;再者,前日又是闹成了什么样,以至于亲王卫队宁愿绕路也要避开最快,最宽敞的主街?
马倩还在说谎,许栎一肚子疑惑,但有上官和夏思缪在,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当背景板。
幸好,夏思缪比马倩想象中知道的更多。
不耐烦听马倩继续求饶,夏思缪冷哼一声,道:“马大人才思敏捷,避重就轻的能力真是令孤佩服。”站起身走到正堂那百具尸体前,指着她们,回头对着马倩说:“前日是古湖县一年一度的社祭日,几乎全县的人都到了,你所说的‘死伤了几个百姓’,是包括被误伤,踩踏,意外死亡的数百人吗?”
夏思缪几步上前,冷冷的盯着马倩,“你说的妥善处置,厚葬死者,是指挖了个大坑,将所有尸体埋入,又下令严禁议论,威逼利诱,以至百姓道路以目?”
“嗯?这就是你说的小事,好官?真是好样的啊,马大人。”
夏思缪气的不轻,看着马倩哆哆嗦嗦,下身还有不明液体流出,也不耐烦再听一遍马倩的胡言乱语,道:“你以为我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收到消息后我特意去了趟东宫和安亲王府。”
“太女未曾派人出京,对于那场惨案,安亲王别院的人说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话说?”
马倩惊讶抬头,惶恐道:“下官未曾说谎,真的是右卫率的令牌,若非如此,下官也不敢如此行事,之后,之后也是为了不影响道太女殿下,下官才下令严禁讨论的,请殿下明察。”
见马倩还死不承认,夏思缪也懒得再说,人证物证俱在,一个小小县令,还能做什么?
夏思缪似乎不打算继续审下去了,转身直接去看那些还在辨认尸体的人,方才几人谈话的时候没有避着她们,许栎看她们表情,就知道夏思缪说的是真的,只是,右卫率之事,似有蹊跷。
夏思缪不打算深究此事,若是真与太女有关,此时不查,也大可说是怀疑马倩胡乱攀咬,毕竟马倩给不出证据,若是与太女无关,江湖使管江湖事,这事自有在场的大理寺管,左右都可以将自己摘出去。
所以,罗愈成见到夏思缪离开后,直接问似乎已经绝望认命的马倩:“你既说是右卫率之人,可有证据?”
马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道:“有,有,当时右卫率的调令就在县衙,还有令牌,令牌,当时师爷也看见了,可以找她证明。”
涉及数百条人命,一个县令,根本担不起,留有证据才是应有之意。
罗愈成看了眼许栎,许栎了然的点了点头,招来自己的司务,吩咐再跑一趟县衙,找来师爷和调令。
同时,许栎也留了个后手,打了个手势让雀影跟了过去。
罗愈成放缓了语气,道:“此事,本官自会查明,你且先起来,若是能协助破获秦府之案,兴许还有转机。”
闻言,马倩连连磕头谢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了起来,又发现地上的不堪,脸色微微扭曲,难堪的看着罗愈成。
“下去换身衣服再来吧。”罗愈成捏了捏眉心道。
马倩更是感激不尽,迅速离开了。
许栎注意到,夏思缪似乎刚刚转了下头,很是不屑的看了看自己这边。
拷问马倩花了点时间,堂上辨认已经差不多了,许栎和罗愈成迈步过去。
罗愈成问道:“如何?”
“回大人,秦府记载在册共197人,堂上尸体共有187具,除了有十六具下人服饰的尸体无法确认身份,其余人皆能与名册对应。”
“少了十具?可能确定少的是哪些人?”
“回殿下,没有发现秦家二小姐秦碎,秦碎生父,秦碎贴身丫鬟木荷,还有五个侍卫的身影,另外还有两人可能是下人,暂时无法确认身份。”
“此案,怕是秦府家贼所为。”夏思缪突然转身问道:“这位许大人,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