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急切又气恼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凡人你吃过茴香吗?”
隗宴左手毫无节奏地搅绕着发丝,右手拿着拿着茶杯盖,时不时发出“砰砰”的杂乱声。
隗宴在凡间一掷千金买银月霖,以及干扰瑞辰仙君的凡人命格,又滥用法力,这些事全被仙族掌门知道了,但通知她这件事的,是她的父亲,荒神殿殿主,仙族功高盖主的将军。
如果隗宴能在凡间找到那株逃跑的茴香精,这些事情仙族掌门都能既往不咎,让她钻天规的空子。
可是隗宴根本不认识茴香是什么,更别提找茴香精,对她来说,那些东西都是扔给低贱的魔族人吃的。
褚采雾仿佛瞬间被浇了冷水,喉间极其难咽,她的品种不是牡丹,不是芍药,既不漂亮,修为也不高,庸庸碌碌至极,有什么好吃的,到哪都有人问她,吃不吃茴香……
褚采雾心脏一紧,难不成身份泄露了,岔开话题道:“东南小相国有很多茴香,让小厮给你上一盘?”
隗宴不假思索:“那上一盘我看看。”
褚采雾借着话的由头,急忙出了房门,佯装去找小厮,实则是去找殷濯。
殷濯不但是褚采雾的粮票,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也不知道殷濯能不能救她,但却实实在在是这个道理:如果褚采雾身份被隗宴识破了,殷濯也逃不掉包庇的罪名,他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褚采雾攥起裙摆,挽成裤子形状,急冲冲往楼下狂奔。
褚采雾发觉有人盯着她的后脑勺,回头一看,殷濯站在楼梯中间,褚采雾刚才跑的太快太专注,从殷濯身边跑过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殷濯手中幻化出茶杯,挥手道:“你怎么这么着急,是不是饿了?”
褚采雾再次攥紧裙摆,向殷濯奔去,急忙捂住殷濯的唇瓣,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低语道:“我怀疑,我们两个的身份暴露了。”
殷濯闻言身体一僵,他这个魔官,其实是仙族血脉,这个秘密……暴露了?
殷濯轻咳,强装镇定:“你指的什么暴露了?”
褚采雾贴近殷濯的耳侧:“隗宴刚才在我们的房间等我,问我吃没吃过茴香。我说相国有很多茴香,找小厮给她上一盘,才跑出来的。”
殷濯松了一口气,攥紧拳头,难不成仙族掌门已经发现了褚采雾的踪迹,殷濯还没有弄清楚褚采雾的体质,又被褚采雾知道了仙力,他不想把褚采雾灭口,更不可能交给仙族掌门。
殷濯轻拽褚采雾的手腕,二人去找小厮上了一盘很受欢迎的茴香豆,又点了一盘水煮茴香。
上茴香豆的速度很快,二人走在楼梯前,小厮跟在二人身后。
那小厮喋喋不休夸赞道:“二位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啊!”
褚采雾毫无心思听这种追捧,她长得没有多么美若天仙,能称的上小美女就不错了。
这时候她只想不被仙族掌门抓回去抽血,想做一株无拘无束,可以游历人间的茴香精。
二人刚迈进房门,就看见在地上来回踱步的隗宴,隗宴急切道:“你们快坐下,我有要事得跟你们说。”
隗宴不能明说自己仙族的身份,只得编造道:“家父是人间修仙剑派的大能,我用坐骑把你们从定北镇带到东南小相国,违反了天道。”
褚采雾莫名觉得好笑,但她不能笑,她咬着嘴角,与殷濯面面相觑。
当初褚采雾从仙族逃出来,撞上那位骄纵跋扈的荒神殿仙子,那不就是隗宴吗。没想到骄横的仙子,编造故事也是有一套,估计没少和司命吵架,练出了这等本事。
隗宴盯着沉默的二人,继续恼怒解释:“家父真的是修仙大能!你们怎么不信呢?”
褚采雾和殷濯一致点头,异口同声道:“信信信!”
一旁上茴香豆的小厮,听的一愣一愣,靠近褚采雾低声问道:“您是带这小姐来相国求医的吗?求医灵不灵我不敢说,但咱明天的说书先生,连通仙族,奇门异术的消息最是灵通,说不定能找人治好这孩子的脑……”
隗宴摁着桌子弹起,不顾颜面追问道:“明天有仙族消息?你确定灵?”
褚采雾附和道:“灵灵灵,当然灵。”
褚采雾看隗宴激动的反应,她反倒是安心了一些,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发现褚采雾的身份,不知道她是茴香精。
隗宴随后蔑视地摆了摆手,那小厮脚底打滑般退了出去。
隗宴沉气:“你们必须把瑞……”隗宴停顿了一下,改口又道:“把小九带回定北镇。”
褚采雾自然乐意把小九带走,路上更能助他入魔,点头答应:“当然行啊。”
殷濯发觉隗宴有些奇怪,往常她不可能同意把小九带走,这回一定是仙族出了什么变动,试探道:“那你呢,大小姐也想去苦寒之地了?”
隗宴抬头,垂下眸子:“我……等我抓到茴香精,我再去定北镇找你们。明天那个连通仙族的说书人,说不定能有茴香精的消息。”
褚采雾再次与殷濯面面相觑,褚采雾心底里刺激非常,她这株茴香精,不就已经明晃晃地摆在隗宴眼前。
隗宴正急得不可开交,盯着二人镇静的样子,气愤道:“你们心里有鬼?”
褚采雾全身一凉,气息不稳。
好不容易隗宴在开始没有认出她。
可是,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在隗宴面前,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褚采雾的腰身猛然被凉意覆盖,她被殷濯一把搂在怀里,殷濯低眉浅笑:“娘子,今夜不要睡觉了,好不好?”
隗宴翻了个白眼,啧啧道:“满脑子□□的凡人,龌龊。”她猛然起身就往门外走,“砰”地将门关上,回了隔壁的房间,扬长而去。
褚采雾腰间凉痒难耐,故作镇定,喃喃道:“粮票果真聪明。”
殷濯将腰间的手放下,唇附在褚采雾的脸颊旁,低语道:“做戏就要做全套,明天那场说书,我们一定要留下来听听。”
褚采雾向外边磨蹭,拉开与殷濯的距离,小声质问道:“她都在抓茴香精了,我留在这不是送死吗?我不想留在相国,我要带小九回定北镇。”
殷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为什么要带走小九?”
褚采雾脱口而出:“我才是他娘亲。”语罢,她心虚地有些泄气。褚采雾说完才反应过来,小九是瑞辰仙君,在仙界与她毫无瓜葛。在人间,也和她没有血缘之亲。
令褚采雾后悔的是,她刚才说要带走小九,貌似碍了殷濯的任务——他们此行是为了带小九入魔的。
褚采雾说错了话,不禁寒颤,她对这突然降至冰点的温度,有些不适应,讪讪笑道:“我不是故意冲撞魔官大人的。”
殷濯沉默无声,并未理会褚采雾,双手试图结印,两股灵力却无法对融。
他额间渗出涔涔冷汗,那中间的虚空无论如何挤压,都仿佛有一层对冲的隔阂,将左右手臂上的灵力,向相反方向驱赶。
殷濯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产物,违背天道,体内同时存有仙魔两力,此刻状态不稳,没办法幻化出一对纸人,用靡靡之音做戏给隔壁的隗宴看。
褚采雾紧紧盯着殷濯苍白的脸,一步一步向后挪蹭,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殷濯这个粮票被她吃到体虚,现在连法术都用不出来。
褚采雾环顾着门窗,她自知说错话了,但是貌似罪不至此,不至于被殷濯灭口,为了安全起见,褚采雾还是不知不觉地向后退,企图今夜逃跑。
殷濯双手垂下,用一束白色透明的仙力拂去额角滑落地冷汗珠,瞥了一眼褚采雾慌张逃命的样子,殷濯有些无奈,他根本没想杀褚采雾。
褚采雾边退到角落,边回头瞄着殷濯,殷濯的脸上好像有了点血色,褚采雾心里有些过瘾,说不定殷濯是因为体虚,使不出杀招,所以把脸气红了。
褚采雾想地出神,盯着盯着就发现,殷濯幻化出一副阴阳八卦图,黑白两侧分别断开,各化作一男一女的小纸人,那一对纸人时不时发出意乱情迷的娇嗔叹息。
殷濯无奈开口道:“又不杀你,躲什么?”
褚采雾全身一颤,就像被雷劈到天灵盖,再把心劈成两半,心里的想法被窥探了个干净。
褚采雾口是心非道:“我没有觉得你要杀我啊。”
殷濯不再瞥着褚采雾,他把视线转到那一对意乱情迷的纸人身上,解释道:“这纸人的声音是做戏给隗宴听的,毕竟明天要留下来听消息,不能让她起疑。”
褚采雾一直疯狂点头,左耳听右耳冒,她才不想听殷濯解释什么,殷濯说不定就是因为体虚,使不出杀招,殷濯为了迷惑她的警惕心,想要半夜行凶。
褚采雾又在心里摇了摇头,她怎么样也打不过殷濯,或许殷濯不会因此大费周章。
不过,无论如何,褚采雾绝对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她不可能等到明天和隗宴一起听说书。
万一真的被隗宴发现她就是那个茴香精,再被隗宴抓回仙族,扔给那个仙族掌门,褚采雾不想蜷缩在小黑屋里,每天身上都有愈合不完的取血口,生不如死。
褚采雾心生一念,跑,只有跑。
今夜必须瞒过所有人,包括瞒过殷濯。
褚采雾哪怕法力低微,哪怕饿死,也一定要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