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景帝赐婚的这晚,楚言初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还不是穗安公主。
梦中,是滔天的烈火,是一个又一个人堆起来的尸海。
那是她的十八岁,是她的第一次和亲。
“风华正茂的十八岁,正是和亲的好时候。”
“一个公主换一座城,再划算不过了。”
“……”
她的皇叔这样说着,将她推上了接亲的软轿。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佛口蛇心。
皇叔的一句“为了边关百姓”成就了他的佛口,断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她的父皇呢?
高高在上,没有一丝要阻拦的意味。
尚无封号的公主不得和亲,于是,有了穗安。
原来,她的父皇也有这样的“佛口”。
一切都和今天不一样,除了,那个始终赤诚的人。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楚言初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她始终心存愧疚的人。
和茗秋的相识,也许是意外,但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言初促成了茗秋的“梦”,茗秋挽救了险些和亲的楚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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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风士的情报网里多了一对双生姐妹,据说是逃难而来,无名无姓,当时的风士觉得两人是可造之材,收留了姐妹二人,给她们取名——茗秋、茗霜。
她们的成长速度令情报网的负责人汗颜。
也就在这时,千良、季云栖、顾煦、茗秋、茗霜,还有楚言初,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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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和亲。”
楚言初的一句不愿,顾煦记在了心里,茗秋也记在了心里。
茗秋也不愿楚言初和亲,茗秋的眼中,这天下女子都该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茗秋记得自己逃荒路上的一切,群狼环伺的贪婪目光,逃荒却也不忘磋磨妻子的跛子……她都记得。
从那时起,茗秋便知道,这世道,只有女子掌了权,女子才不会受苦。
她要把楚言初救出来。
这么想,茗秋便这么做了,不顾后果。
在风士受训的这八年,茗秋事事争先,学的本事在这一刻全都派上了用场。
在接亲的队伍行至大良都城近郊时,茗秋拦了车架,一人,一刀,不过片刻,整个郊外只剩下了两个人。
“去找顾煦。”
留下这样一句话,茗秋带着满身血气踏入了都城。
没人会想到有人劫亲,也没人想得到,有人带着一把已经缺了口的大刀杀入了皇城。
那天,福亲王被杀,良康帝被刺。
茗秋,重伤身亡。
彼时,顾煦正带着楚言初飞奔在去往皇城的路上。
顾煦不知道茗秋做了什么,楚言初寻来时,她正在往腰间别软剑,怀中揣了不少银票的她,正打算劫了和亲队伍,带着楚言初浪迹天涯。
楚言初的心跳得快极了,她害怕,怕自己不能及时赶到,怕自己护不住茗秋。
后来,宫门落了锁,楚言初终究是没能护住茗秋。
三家史官将事情原原本本写了出来,从逼迫公主和亲,到茗秋劫亲杀人,再到皇族动乱,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木士也罕见的写了无名史,她们想让天下人都看见这史册。
再后来,良康帝下旨封存了三士的史册。
封存,说得好听,但三士都知道,这记史定是毁了。
那时,这第六代木士传人便知晓,有些事情不是写无名史便能解决的,于是,她愤然再次写下了有名之史,存于木士武士看管的府库,辞了官。
木士青黄不接,第五代木士传人再上任成了第六代传人,继续行史官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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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梦醒,楚言初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已经很久不曾梦到当初的事情了,今日,是茗秋的忌日……
说来也巧,两次和亲都是在这几日,两次和亲她都安然无恙。
对茗秋,楚言初始终存了愧疚。
而对顾煦……
“公主,顾史来了。”
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楚言初的思绪。
顾煦走进瑶光殿,看到的便是身上浸了汗水的楚言初。
“阿初,可是做了噩梦?”
顾煦一边掏出帕子替楚言初擦汗,一边问道。
“嗯,阿煦怎么来了?”
“我知今日是茗秋忌日,往常我不敢来陪你,现在却是有了底气。”
顾煦说的是实话,五年前,她算是半个亲历者,从那时起,顾煦一直以为楚言初和茗秋是彼此爱慕,毕竟,谁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又自觉比不上茗秋,于是不敢再进一步。
直到那日在瑶光殿,她才知晓,茗秋为的,是世上女子再不受辱,而楚言初心悦的从来都是她顾煦。
听到顾煦这么说,楚言初一怔,却笑了。
看,这就是她心悦的人,那个当初收拾了全部家当想带她浪迹天涯的人。
她对茗秋心存愧疚,不是后悔告诉了她自己不愿和亲,而是后悔没能救下她。
她不愿和亲是茗秋杀入皇城的导火索,却不是全部的原因,茗秋也不会愿意让她背负这场因果,毕竟,她想让天下女子平安无忧。
而顾煦,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再也没有将爱意宣之于口,只日夜在暗中守护,这样的韶阳,她在五年前因为一场误会错过,而今天,她将这份赤诚重新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