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兄弟俩“没正没经”谈天论地的同时,另一边,李慕儿不紧不慢地跟在翟檠身后,外表安静而随和,但内里,却可谓是一团乱麻。
“狐狸,狐狸?狐呢——!”
“哎哟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完事了我自然第一时间回禀啊!”伊依应声现形,直接凑到了她眼前,态度极不耐烦,“谈好了啦,她说待会儿如果真见到秋绛,她就上。”
“就……这么简单?你和她说啥了呀?”
“说了不少,但派上用处的好像就那一句——我说,你并没有深刻了解、融合‘李慕儿’的情感,所谓演技嘛也是差得没得说,到时见到秋绛的反应难免会有些不合情、境之处,怕还会让秋绛觉着,她的小姐变得淡漠生疏了呢。”
听完,她用垂在身侧、离翟檠较远的那只手轻促地向狐狸竖了下大拇哥,“还得是你。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没和我转换过身体的控制权呢,你有把握吗?当着人面儿,可不兴出啥意外啊。”
伊依摊手,看上去并不当回事,“意不意外的,其实并没有多大影响。最好,就是无缝丝滑转换,最坏,就是灵魂力出现冲突,导致人在转换过程中晕倒。”
“这叫‘没多大影响’?哦,晕的时间不长是吧。”她安慰着自己试图接纳现实。
“呃不,可能长,可能短。”伊依坐在主人肩头,看也不看她,不咸不淡道。
“……”
来到此刻面前这扇绘着各色涂鸦的破旧院门前,李慕儿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秋儿啊,不管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你受苦了……”
翟檠似忽然想到什么,放下了正要敲门的手,回身看向她,“李姑娘,你来吧,陆姑娘第一眼看到的要是你,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说着便退身让开。
李慕儿不假思索地上前,抬手的瞬间,眸中闪过一缕粉色光纤,整个人动作忽然“迟疑”。
随着院门被轻柔地扣了三下,里面有人答应:“来了。”
李慕儿的目光定在门板上,眼中浮出了一种隐晦的悲哀。
打开院门,抬眼看见来者,秋绛瞬间怔住了。半晌,才后知后觉般扬起了嘴角:“小姐——!”似在确认眼前一切的真假,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那人两遍,随后几乎是扑过去的,但终究只是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
两个女孩笑着红了眼眶,相互问起近况,手挽手进入小院。
翟檠早已无声无息地“溜”了。
自李慕儿在屋里落座后,秋绛一刻也没停歇,情绪十分兴奋快活,仿若一只小蜜蜂围着她团团转,就像一件心肝宝物失而复得后的应激反应,忙于对其进行弥补性的呵护照料……
李慕儿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为自己忙活,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且随心不时提出自己的需要。
直待喝的、用的,所有一切都安排得齐全妥当,秋绛的心神才稍稍松了点劲儿。“小姐,这垫子还合适吗?你真的不吃东西吗,外头街上有卖你爱吃的蒸米糕,我还是去给你买点好了。”
李慕儿摇摇头,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秋儿,这些时日……你在这儿,没受什么委屈吧?”
秋绛笑笑,握住了她的手,“放心啦小姐,我没事,这一个月多亏了季先生和街坊们照顾。”
李慕儿环顾了一下周围,随后略显迟疑地问道:“那蒋——季先生,为人如何?”
秋绛想了想:“性情古怪,行事待人可谓怪谲不经,但心是良善的。……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嗯……你这一个月就住这儿?”
从见面开始,秋绛那近乎看宝贝般的眼神,就几乎没离开过她家小姐身上,此刻也一样。
听到李慕儿这语气略有些奇怪的问题,她仍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季先生将院子收拾妥帖,让出来给我住着,他自己每天吃睡都在医馆,偶尔会去翟叔家里。邻居的孩子们经常过来陪我、照顾我。我的三餐,一开始几乎都是翟叔操持,后面我好起来,他也还是会不时送些自己做的饭菜,我想着不能白受人家的恩惠,所以提出想去医馆打打下手,干点杂活。”
“他们让你去了吗?”
“嗯,身体无大碍后,我每天都会去那儿找点事做,翟叔十分信任我,甚至还说什么,就没碰到过像我这样,做事这么得他心的人。”说到这,秋绛不以为意般笑笑,“不过这也就当是他人好,客套话嘛。季先生的话……好像是因为压根就不管事儿。今天我没去,是因为他们说有贵客要来,让我歇一天,不曾想,这贵客居然是小姐你!”
李慕儿发出轻轻一声讪笑,摇了摇头,“这‘贵客’想来指的并不是我,只是顺便送个人情,让我们团聚罢了。”
“小姐……”秋绛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晃晃,“你别尽怀着人心险恶这个念头嘛,我相信他们是好心的,不然谁会愿意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招揽这么大的麻烦事呢?他们要是有所图,那府里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姐,别担忧了,如今咱俩都毫发无伤,就是最好的了,只要在一起,日后无论要做什么,都是不难的。”
见她在安慰自己的过程中,无意间透出些许庆幸与满足的笑,李慕儿不得不扬了扬嘴角,聊以应和,“嗯,毫发无伤。且有你在身边,我便少了大半忧惧。”然而话刚说完,愁容又显,“……那,我方才问你芸妈如何,你为什么支吾搪塞,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姨娘究竟将她怎么样了?”
秋绛的眼神顿时黯了下来,“二夫人……将她扔到了‘乞丐窟’那儿,我求季先生带我去了,没找到……那儿乌烟瘴气,放眼一望不见一个好人,我、我怕芸妈已经……”
李慕儿急忙捧住她的脸,止了她的话音,用手指抹去她扑簌簌滴落的眼泪,声色透露出一种病态的怀疑与焦虑:“别乱说!他带你去的,然后呢?”
秋绛被她的样子唬得一怔,像得了命令般即刻收住了哭泣。仿佛眼泪在此刻,是遭到绝对禁止的东西……“因为那时我尚未大好,无法调运真气,没法凭气息找人,季先生便陪我在那儿寻了很多地方,只用眼看,最后我支持不住,他就不由分说把我带回来了。我也不知为何,之后我再求他,他说什么也不肯带我去了。”
李慕儿垂下眼,似在思忖什么,忽而问道:“你如今好得怎么样了?”
秋绛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嗯,昨儿季先生还答应我跟他一起去凤梧,可见我已经大好了。小姐,你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他这么说的,带你一起来凤梧?”李慕儿的声色意味不明,没等对方回应,又问道:“那你自己去过乞丐窟嘛?
“……没有,我不敢独自去。”秋绛垂下头,现出几分懊悔和畏缩。
李慕儿蹙着的眉头顿时加深了,但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是果断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秋儿,我们走,去城北,活,定要将芸妈带回来,死……也得见一面。”
秋绛急忙跟上,“小姐,可我们要怎么去呢?……要不,和季先生他们说一声?”问到后面,她忽然有些磕巴,畏怯地看了小姐一眼。
李慕儿想了想,做出决定,眼中透出许久未有过的寒意,“嗯,让他们,带我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这当中究竟藏着什么鬼。”
看着她似自言自语地说完,秋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一把牵住她的手:“小姐,不会是你在期和,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吧?!”
李慕儿停下脚步看向她,欲言又止,最终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没有。说实在的,他们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呼出,“也许……就怪我时运不济吧。”
秋绛愈发慌了,“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李慕儿顿了一下,随后认命般闭上眼,调动真气,抬手唤出了那柄紫银剑。
“——小姐!你、你的修为——你有灵器了!”秋绛瞠目张口,强烈的震惊与欣喜混杂,尽显于声色间。
李慕儿笑笑,却透着些许惆怅,“一句两句的解释不清,总之……不是坏事,但也没法说是完全的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呢!你多年的无名之症得以痊愈,且如今修为都已达到了这个境界,要是老爷见了,不知该多欢喜呢!”
见她天真雀跃的样子,李慕儿眼中浮现一丝不忍,“秋儿。”
“嗯,怎么了小姐?”秋绛反应过来,适当地敛了声色。
李慕儿略显呆滞地看着她,眉眼间的情绪晦涩难明,沉默片刻,忽然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若愚,他最近怎么样?”
从她口中听见那个名字,秋绛的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顾公子,他挺好的,最近来过几次,他很记挂担忧着小姐你。”
李慕儿轻轻一笑:“我记得,顾家人早就想给爹爹下退婚书了。”
“……小姐,如今你已大好,他们不会,也无理由再逼老爷违弃婚约了。”
李慕儿笑着摇摇头,“秋儿,从小到大,你瞒着我的,应该只有这一件事吧。”她一边说,一边收起了被她冷落在一旁的紫银剑,“你和他两情相悦,虽是从未敢在我目之所及内有过一丝逾越……”她回过头,看向她的眼睛,“但秋儿,‘情’这东西,是藏不住的。”
话音未落,秋绛便埋下了头,紧紧闭上眼睛,随后扑通跪到在地,“秋绛罪无可恕,请小姐从重责罚!……以断我心中妄念!”
李慕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的释然笑容中,到底难免几分隐隐的哀伤。她上前蹲下,双手轻轻扶住秋儿的肩膀,“……我不是要问罪。”
秋绛强忍着抽噎,断断续续地说道:“秋绛违了尊卑之理,逾失本分,纵使小姐海涵,又或念及多年主仆情谊,宽赦了这番罪过,我也难得心安……”说到这,她错开了与李慕儿相交的视线,眼泪终于承不住,溢了出来,“求小姐切勿徇私。怎么处治秋绛都领受,只求小姐别赶我走,小姐所在,方是秋绛安身之处。”
听着这番话,李慕儿脸上的笑逐渐淡了。她用指背擦去了秋绛眼角的一滴泪,动作轻浅(敷衍)得像在走形式。
“感同身受”着她心中的撕扯、挣扎,至此,伊依实在看不下去了:“慕儿主人……你别这样,他们会找到分离气息的方法的;顾少爷也定会理解、体谅你的,愿意相信你的人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任何人都没错啊!”
李慕儿只当它不存在,自顾自看着秋绛,继续自己要说的:“那按‘理’说,你留在我身边,待到我成家时,你就是顺理成章的通房丫头了。”
秋绛连忙用袖子揩净满脸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而后郑重而坚定地说道:“小姐大婚,定有老爷做主,既为通房,自是亲选踏实尽衷的可靠之人;至于秋绛,别无他求,只要留在小姐身边,做个下等丫鬟便知足。从今往后,我定安守本分,抛断痴妄,一心只为小姐。”
从她那毅然决然的语气、诚恳请求的眼神中,李慕儿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痛……“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小姐是如今世上,我最重要的人,”秋绛失控般加重了字句语气,声音哽咽,几乎颤抖,“凭着,先夫人于秋绛一家有恩——”强撑着说完,她再也顶不住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
李慕儿半蹲着,倾身轻轻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