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殿中。此地香火依旧寥寥,本是禹王像前,黑衣老人的宝地早被那些流民占去,正在燃薪烹鼎,杂煮热汤。
风剑心无暇全礼,过去向众人道:“敢问各位,原先在这禹王殿的裘老伯现在哪里?”
流民中有认得她的,昨日不知这位仙子使出什么神通,一掌将那些个泼皮无赖打出殿去。对这名少女,可谓是如见鬼神。
流民小心着意的答道:“裘家的两位朋友,不,不是随仙子腾达发迹去了吗?怎么还要回来?”
天衣心中倏沉,再次询问道:“从昨天到现在,你们就没有再见过他们?”
流民们纷纷大摇其头,“不曾见过。”
洛清依转动明眸妙目,将这破败土庙的情形尽数收入眼帘。这里虽有残败之象,却无打斗破坏过的痕迹,遂向风剑心暗暗摇首示意。
既然这里没有线索,她们也没再逗留,扔出小块银锭,算是他们回答问题的酬劳。也不管他们如何欢天喜地,风剑心和洛清依踏出庙门,直向东郊的小道走去。
“昨夜,萧儿送别她伯父,走的就是这条路,我想再看看,师姐你还能走吗?”
洛清依微笑着回道:“无妨,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贫弱。”
说着,她们又向东追出五里地。
小道遍布凌乱的足印,如何能分辨出黑衣老者与萧千花的踪迹?
正觉无望茫然之际,风剑心眼神倏凛,突然深入林中七八丈,从某道枝条处摘取出一物。
洛清依凝目看去,那却是一块黑布衣角。
若非天衣五感超绝,这片衣角挂在细嫩的枝条上,是极难被人发现的。
她们循着发现黑布的地方再往前走,不远处的小径旁,某处稀疏的桢楠木空地发现有异常的痕迹。
但见林中草木狼藉,地面脚步凌乱,深浅不一。深的可印地半寸,浅的则踏雪无痕,显然是武林高手留下的痕迹。
左右的楠木都有刀剑劈砍过的痕迹,地面还有明显的棍影和锤印,似有十八般武器施为。这必然是有众多的武林高手在这里搏斗才会有这样的景象。
天衣五感超绝,先前三步,忽然使剑鞘将一柸黄土挑开,露出被黄泥掩盖起来的一角白幡。
风剑心拾起白幡,看到半截卦幡“生死”二字!
天衣眼神凝重,沉声道:“这是裘老伯的卦幡,除非昨夜之前,还有一位喜欢用‘生死有命’作幡的算命先生从此路过,否则,必是他无疑。”
洛清依凝眉思索,说道:“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萧儿和她的那位裘伯父,恐怕正是在这里遭遇伏击的。对方武功高强,且人多势众。若是那位老先生真如心儿你所说,腿脚不便的话,双方力量悬殊,萧儿她们恐怕已经落到这些人手中。”
怕她担忧,洛清依柔声安慰:“这里没有血迹,看来来人的目的只是活捉,并非搏杀,萧儿应当暂无性命之虞。”
风剑心沉吟,道出一个字:“追。”
循着路面的足迹和直觉追出三里外,直到茫茫阔大的河流截断她们的去路。
遥东近鹿河,地界之内河流众多,九曲八弯再寻常不过,先不说那些贼人掳掠这对寡老孤儿走的是陆地还是河道目前还未可知。
若是走水路,南来北往的,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何方?
风剑心明白,到此为止,线索已经中断,她无法再追踪下去。她虽然没有办法,但玲珑百巧千机,足智多谋,或许雁妃晚能够出谋划策。
风剑心和洛清依回到城中,玲珑正和鸣凤在桌前煮茶,相坐品茗,好不惬意,一干纸片堆叠齐整放置桌角,却不见纪飘萍和允天游的踪影。
雁妃晚见她们匆匆走进来,面无喜色,就知道此去并没有好消息,却也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惶惶之色。
风剑心正要言语,雁妃晚却先说道:“大师姐,七师妹,一路辛苦,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舒绿乔早有默契,推过两杯香茗,风洛二人接过,风剑心牛嚼牡丹,一饮而尽,洛清依沾唇轻抿。
“三师姐。”
风剑心说道:“我和师姐去到城东的老黄陵庙,裘老伯和萧儿早已离开。我们追出东郊,在桢楠林中发现了老人的衣角和割断的卦幡。那处树木翻倒,多有刀痕剑印,必是武林高手所为,想来她们可能已经遭到不测。”
舒绿乔心惊,急道:“什么?小姑娘遭到不测?那,那她是生是死啊?”
洛清依道:“按林中的痕迹来看,虽然有血迹,但是却不致命,也没发现残肢断臂,以我看,来人的目的,当是生擒活捉她们。”
风剑心道:“东郊三里之外,那里是一道江河,将去路截断,我们就是在这里,失去了她们的踪迹。”
雁妃晚不紧不慢,从案角的纸片中找寻出一页,将它移到众人目下,风剑心着眼看去,发现那是江津一角,遥东城东的地形草图。
听雁妃晚道:“遥东以东有一河流,名为桢河,桢河对岸就是长明府,上可通至川北,下能直达映苏。若是进入此河,江流壮阔,群山曲折,想要再寻人,那就便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三人闻言,皆感颓丧,就连七窍玲珑的雁妃晚也出此言,难道她们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可想了吗?”
其实她和萧千花不过是一面之缘,纵然情投意合,若说师徒之间的情分有多深厚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但她们行走江湖,虽不以侠义自居,却始终不能见无辜少女身陷险境而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雁妃晚冷静的道:“若是不知此子的姓名年纪,身份背景,纵然贤居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罢。”
见三人神情哀哀,忧心忡忡的模样,终是不忍道:“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三人喜出望外,登时喜道:“三师姐莫要藏着,快快说来。”
“此事,还需金师兄回来,才有计较。”
话音未落,屋外声步履渐行渐近,正是问道贤居的金虞回来。
金虞甫一进屋,就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面色端正,似有内情,一眼看见玲珑,就要张嘴说话,雁妃晚却还从容自若,沏好香茗,请道:“师兄一路辛苦,且来喝杯茶歇会儿脚。”
金虞顿时止住言语,向左右拱手,“洛小姐,风师妹,众位都在呢,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众人回礼见过,金虞端起好茶,比风剑心喝的更是豪放,一杯饮尽,又再倒一杯。
天衣记挂正事,想要请问,玲珑收敛起风轻云淡的神情,执杯笑着道:“金师兄昨夜傍晚即走,现在午时已过,却无倦色,看来是不虚此行啦?”
金虞向她比出拇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雁师妹果然神机妙算,若是一无所获,金虞也不敢来见你们。”
玲珑道:“师兄请讲。”
金虞挺直身板正色道:“昨日申时受师妹所托,要我去查四个月前在川北太胥府发生的惨祸。不是师兄吹牛,问道贤居虽然深居千机峡,但上至庙堂,下至坊间,弟子遍布天下,深入各个三教九流,若论消息灵通,在这东南武林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
此乃实言,贤居的情报消息,早就成为它立足偌大神州,称雄武林的一门绝艺,经过百年的积累,开枝散叶,早已根深蒂固,耳目神通。
“贤居弟子收集奇闻异事已经成为习惯本能,门下众人往来东南三省之间,互相传递消息,汇总情报。愚兄现在是卦门唯一的亲传弟子,承蒙厚爱,弟兄们也愿为愚兄效劳。我将这道消息发散出去,原以为最迟不过半日,就会有消息回报回来,谁知传递回来的讯息,却着实是出乎为兄的意料,使我大吃一惊!”
他忽而神色沉郁,与寻常时候的率性洒脱大相径庭,众人心中升起不安的预感,雁妃晚正色道:“师兄但说无妨。”
金虞叹道:“你们或许听说过,自从朝廷下诏,削藩裁军,安民置地以来,三省地方水师多卸甲归田,导致临海边防薄弱空虚。东海贼寇屡次袭扰边境,绿林山匪趁乱而动,劫掠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金虞咬牙切齿,恨声道:“这才不过半年光景,东南一带遭受匪患惨祸,已不下十三起之多,其中屠村灭门案就有三起!”
想到无辜百姓遭受的苦难,四女不免痛心疾首,惨惨戚戚。
“但是发生在川北的屠村案,这半年就只有一桩!不过……”
玲珑敛眸沉道:“不过什么?”
金虞环视众人,说道:“不过,和师妹所说的,四个月前太胥府的二十三口屠村案,全不相同!”
众人惊愕,心中泛起波澜,洛清依道:“师兄,敢问有什么不同?”
金虞对众人娓娓道来:“其一,此案虽在川北,却不在太胥府境内,而是发生在连州府禹南城的小芦花村,距今还不过三个月。全村一百二十三口被屠,村集焚为焦土,基本无人生还!可以说是,惨不可言呐!”
舒绿乔还是难以置信,低声疑道:“不是太胥,是连州?不是四个月,是三个月?也不是二十三口,而是一百二十三口人?金世兄,你确定?是不是和其他案件弄错啦?”
金虞道:“我还是相信他们的消息,四个月前,还有这四个月来,太胥府都没有这种屠村灭门的惨案发生,若是真的有这样的重案,就算官府想隐瞒,也万不可能完全避过贤居的耳目。而连州府的屠村命案,在当时可以说是震惊东南,人人自危,就算到现在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意识到完全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风剑心脸色苍白,呢喃道:“满口谎言……”
金虞不知道风剑心和萧千花的关系,关心道:“风师妹她这是……”
雁妃晚看向风剑心,再向金虞问道:“金师兄,你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师兄如此慎而重之,并不单单只是如此吧?”
金虞佩服道:“师妹所言不错,惨案发生之后,官府发文布告,缉拿行凶的强盗,愚兄正是为这份缉捕告示,耽搁至此。”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方正的海捕文书。舒绿乔疑惑道:“一份告示,有什么好稀奇的?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金虞没解释,他将向众人展开那张告示,当先最醒目的就是“悬赏缉捕”四个大字,而后就是,一幅人像。
画的是柳眉樱唇,乌发鹿眼,是她们似曾相识的少女的模样,告示写道:
缉拿案犯小龙王,川北连州禹南城小芦花村人士,现年一十四岁。案犯于本月乙丑日勾连流寇强盗,杀人屠村,害命一百二十三口,十恶不赦。该罪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若有知情悉踪者,速报知州府县衙处,得银五十两,生擒活捉者,解至公门,得银三百两,死则分文不赏。
落款是,大齐孝成二十一年四月丁卯日,连州府宣。
“啊……”众人惊呼出声,“这,这……”
画像虽然和萧千花的真容相距甚远,但联系这桩屠村命案与萧千花的种种异常之处,同样是一十四岁的少女,这萧千花的萧姓,恐怕就是从“小”字变换而来的吧?
萧千花就是小龙王,是勾结强盗,杀人屠村的大恶人!
莫怪乎,她将凶案内情描述的模棱两可,莫怪乎,她对于屠村凶徒的形象讳莫如深,更莫怪乎,她对死去的父老乡亲们,丝毫没有怜恤和睦之情。
萧千花,就是小龙王……
瞬息之间,她们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是,回想起昨日相处的种种,虽然不过短短半日,小姑娘表现出来的谦恭真挚,坚韧的品格,那些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若真如此,这个小姑娘,当真是极可怕的!
天衣轻揺螓首,“就凭两桩似是而非的案件,就凭这张告示,我绝不相信,萧儿是这样的人。”
洛清依玉手握住她的柔荑,温声附和,“我,和师妹的想法一般。”
舒绿乔与她们站到一起,“没错,我也不信。小萧儿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转向雁妃晚,道:“你怎么说?”
玲珑沉默不言,舒绿乔气道:“你说话呀?”
玲珑道:“我是想相信她,但是现在种种巧合,证据确凿……”
鸣凤急道,“什么证据确凿?你之前才说过,耳听未必是真,眼见也未必为实,证据确凿,也未必就绝无差错,怎的如今又变卦了?”
金虞听的云里雾里,满眼疑惑:“这萧儿是?”
舒绿乔冲冲道:“你先闭嘴!”
金虞即时噤声,玲珑眼神嗔怪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