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说书人先是用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对他口中慕容青带回的那个女人之美貌极尽赞美,又用古往今来三流地摊上那些情色话本里的各类描述隐晦地为台下众人演着春宫,郑南槐听得眉头紧皱。
“这老东西怕不是为了说这些东西才拉出慕容青的名头吧……”他拧着眉扫了眼大堂中不少听得面红耳赤激动不已的听客,觉得有点不堪入目,对他们未知虚实的床笫之事大肆宣扬,还是有些超出郑南槐的接受范围,“也不怕被那个慕容青找上门泄愤。”
他小声嘀咕着,燕北堂也觉得以这些东西为噱头的说书客恐怕手里也没什么消息门路,便提议换个地方打探消息。
两人一拍即合,召来小二结了账便离开了大堂。
走出一段路后,郑南槐却忽地拉住了燕北堂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他掌心飞快地写了一个字,燕北堂不动声色,和郑南槐如闲逛一般走过两条街后,忽然闪身进了街尾的一条小巷里。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立刻快步追入巷子,却发现死胡同里空无一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再想转身离开,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骤然袭来,紧接着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郑南槐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脚尖一动,从对方腰间挑出一枚令牌,上头刻着‘嘉宾楼’三个字。
“嘉宾楼的人跟踪我们做什么?”他抬眼看向燕北堂。
而燕北堂也是一脸困惑,两人与世隔绝数年,又一直只专心处理罪业瞳之祸相关的事,一时间也没想到嘉宾楼此举的目的。
在脑海中扫了一遍无果,郑南槐无奈地打量了下巷外,他们刚才就在有意地朝冷清的街道走,眼下巷子外头的街道稀稀拉拉地偶尔走过一两个人,也正合他的心意。
燕北堂俯身把人拖到一边,又简单树起一层结界,郑南槐这才进行了搜魂,不过片刻,他便睁开眼睛收回了手。
“皇甫嘉瑛来了,”郑南槐语气凝重,这个女人给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先前鬼仙玄冥附身燕北堂后就是和她搭上了边,要不是他和玄冥的关系有些特殊,恐怕早被玄冥顺着皇甫嘉瑛的意思灭口了,“不过她只是觉得我们两个竟然在那种情况下离开很奇怪,一时兴起叫人跟上我们。”
“……那她也挺奇怪的,”燕北堂愣了一下才面色古怪地评价了一句,“可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在邬山城?距离宗门大比可还有小半年,此时她不应该在京州嘉宾楼总部吗?”
郑南槐略思索着解释:“半年前,她义父病重,临死前把嘉宾楼交给了她,这女人做生意太不留余地,和嘉宾楼内的其它派系也早有龃龉,接手嘉宾楼后算得上是内忧外患,情况不是很好,她这次来邬山城,是想和姜殊穹谈谈将宗门大比选购的那些灵材等全都交由嘉宾楼来负责的事。”
当年因着被玄冥压迫神魂,燕北堂对自己被附身后的事情记忆并不清楚,只模糊记得的确在嘉宾楼待过一段时间,不过听白献涿和郑南槐提过苏阳府时发生的一切,所以也对皇甫嘉瑛有点印象。
“她义父病重死了?”燕北堂心中有些诧异,他记得嘉宾楼楼主尚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仔细算起来似乎比今上还要小上一辈,居然就匆匆去了。
郑南槐也觉得古怪,按着这个人的记忆,皇甫嘉瑛的义父病得突然,一病不起后不出半个月便已传出楼主大限将至的消息,十数日后恰巧正是在皇甫嘉瑛侍疾时她义父没了气息,只留下内有将嘉宾楼交给皇甫嘉瑛的传音玉简。
这样充满疑点的传位自然无法完全服众,更何况嘉宾楼中本就派系林立,皇甫嘉瑛又是原楼主带回来的一个资质平庸毫无背景的孤女,她本就行事激进不得多少人心,先前在苏阳府宗门大会时又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是以接手楼主这半年来皇甫嘉瑛走得很是艰难,眼下和邬山城的生意便是关系她能否彻底站稳脚跟的关键。
听完,燕北堂皱了皱眉,“但是我们之前打听到的,邬山城似乎已将灵材收购完成了大半,她这次过来恐怕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想来皇甫嘉瑛特地提前这么一段时间来邬山城,就是想在宗门大比的准备工作开始前就将事情定下来,只可惜此次邬山城行事怪异,竟然还早了她一步。
郑南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些,嘉宾楼好歹也是纵横修界凡间的老牌大商行,不应该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看来底下的人正等着她折戟而归,好趁此攻讦逼她让出大权。”
这大商行间的水于郑南槐和燕北堂这两个对宗门事务都一知半解的人更是难如登天,不过想想也知道皇甫嘉瑛这种情况已堪称是穷途末路,只是最后再做一次徒劳的挣扎罢了。
郑南槐晃了下脑袋,将嘉宾楼的事抛开,“这些事与我们无关,既然她要和邬山城洽谈灵材采购的生意,那势必要进宗门细谈,我们何不借这东风进入邬山城?”
“不失为一个办法,正巧皇甫嘉瑛修为不高,要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难度不大,”燕北堂点点头,又问了郑南槐一句,“她此次随行的人中可有什么大成修士?”
“没有,都是和这个人差不多的。”郑南槐仔细回忆后答道。
这样的话,事情便十分好办,燕北堂心下稍松,其实他也等不下去了,再在城中打探估计也是收效甚微,倒不如和小南直接试试看能否借助莹魂芥蚤找到小圆将人带出。
两人合计片刻,就定下由燕北堂扮作这个跟踪他们的手下回去复命,郑南槐再伺机顶掉其他随从,若是事情顺利,明日他们便可进到邬山城宗门里了。
故技重施将昏过去的人剥掉外衫丢进乾坤袋后,燕北堂却发现一个难题:
“这个人的身量小我许多,不好像之前那样只需在脸上做功夫了。”
郑南槐闻言也看了眼燕北堂手中的衣服,“那只能用障眼法将身形也幻化做这个人的模样了。”
用障眼的术法幻化一个人的面目因着范围小所以不易显露出异样,但放到人的身躯四肢这样变幻多端又范围不小的地方上,可能会被一些心思缜密或是眼力卓绝的人从细枝末节上看出端倪来,这也是为何修士在改头换面隐匿行踪身份时多半只在脸上下功夫,而非追求从头到尾都有所变换。
好在皇甫嘉瑛修为不高,他们又只扮作他人一日左右的功夫,应是不至于叫人捉住马脚的。
准备妥当后,燕北堂便先行走出巷子,按照两人的计划,郑南槐就隐匿了气息跟在后面。
回到那酒楼时,说书人还在继续说那些东西,燕北堂穿过大堂登上二楼,轻车熟路地推开一个包间的门,里头一个坐在临河窗子前的女子立刻扭头看过来,看清来人后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温和一笑:
“回来了?”
虽然早在郑南槐传过来的记忆中就看到皇甫嘉瑛对自己手下的人态度很是不同,见她真没什么架子,燕北堂还是心里暗暗神奇,他还以为像皇甫嘉瑛这样的人即便是对着自己人也是正颜厉色的。
他想起原主的性子,便憨笑一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我好像被那两个人察觉到了,跟了两条街就被甩开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皇甫嘉瑛也没说什么,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她笑了笑,“没事,跟不到就算了,我只是想着难得有这种人,若能结交一二也好,不过你一出去,我忽然想到万一那两人是隐藏了修为的修士,贸然惹怒了他们倒不好,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我还松了口气呢。”
怪不得刚才进屋,皇甫嘉瑛是那副神色,燕北堂心中暗道,面上适时的露出后知后觉的心悸和好奇:
“小姐这么一说,好像真有可能,不然那两人怎么拐进一个死胡同后就没影了,还好他们没有生气……不过小姐,修士也有那样的吗?”
闻言,不知为何皇甫嘉瑛眼中像是流露出一丝夹杂着羡慕和失落的情绪,她重又看向楼下滚滚东去的河水,叹息一般回答他的疑问:
“修士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有这样的本事在身,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就算伪装成手不能提的羸弱凡人,也只是一念之间的兴之所至,哪像我们这些凡人……”
说到后面,皇甫嘉瑛的声音已被微风卷入河流之中,没人听得见她的未竟之语,此时此刻,竟与当年苏阳府时相差无几,滚滚奔腾的江水把她的存在淹没,燕北堂忽然想起,当时事后皇甫嘉瑛是如何被人救起?又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的?
但那时的事也是皇甫嘉瑛自食因果,与虎谋皮本就如崖边行走,将鬼仙看作同行之人,便要承受玄冥肆意妄为喜怒无常带来的后果,尽管那时候的皇甫嘉瑛可能都不知道眼前人壳子里装的竟是一只鬼仙。
何况也轮不着他来做什么深明大义的智者,燕北堂隐下那突如其来的念头,抬眼去看皇甫嘉瑛,后者面上那缕失意已荡然无存,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说这些了,今晚咱们暂且在这酒楼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去拜访邬山城城主,届时大家都谨慎些,别惹了姜城主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