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燕北堂与郑南槐便选中了随行队伍里较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如先前一般将人迷晕后收入乾坤袋里,这回两人特地比照着身量相似的下手,故而郑南槐顺利地套上了那人的衣裳,只在面部做了伪装。
刚一完工,两人所在的客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敲响,郑南槐吓了一跳,与燕北堂飞快交换了个眼神——随从们分别住了男女两间客房,眼下已是深夜,来敲门的自然只会是女随从之一,但何故夜半敲门?难不成白日时出了什么纰漏,叫皇甫嘉瑛或是她手下的人看出来了?
屋内其他人已被两人一视同仁地弄晕,能应门的只剩下郑南槐和燕北堂,一时情急,郑南槐将燕北堂塞到被下,自己则飞快整理了下思绪,又酝酿出些许朦胧睡意以防疏漏,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拉开门扉。
门外果然是队伍中的一名女子,见是郑南槐开门,她略显惊讶地扬眉,郑南槐登时心下一沉,直觉有些不妙。
“咦,竟然是你来开门?”她压低了声音,探头从门缝往里看去,只能瞥见通铺上隆起数个小丘的被子,“他们都睡了?”
郑南槐犹疑一瞬,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说完,郑南槐便见到来人脸上极力掩饰下依然轻蹙蛾眉的疑惑和不悦,心不由得越发绷紧,但下一瞬,这女人就用力吐出一口气,负气似的抛下一句:
“好吧,小姐方才担心大家伙激动得睡不着,特地吩咐我过来看一眼,我走了。”
不等郑南槐应声,她便气冲冲地走了。
这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叫郑南槐有些摸不着头脑,合上门后燕北堂也从被子里爬出,“那姑娘像是和这屋子里的谁约定在先。”
思及对方的神态,的确和被人无端爽约后的恼火有几分符合,郑南槐不由得看了眼那几个睡得天昏地暗的随从,默默为那人默哀了一瞬。
第二天一早,燕北堂和郑南槐便随着其他随从提前起来收拾东西,若非特殊情况,大宗门都不会允许外来马车进入,即便是皇甫一族来访也是如此,所以皇甫嘉瑛一行人才会选在这家酒楼入住,为的就是减免些脚程。
待他们收拾好一切,皇甫嘉瑛也刚好下楼,在领头的随侍汇报已准备妥当后,她点了点头,“那我们便启程吧。”
此次来访,皇甫嘉瑛应当是提前与邬山城那边联络过,一行人没在守门弟子盘问那关耽搁太久,只见皇甫嘉瑛一旁的随侍亮出一枚玉牌,那守门弟子便面露了然,不仅没有多加询问一二,甚至还叫了一名子弟为他们带路。
昨夜郑南槐草草检查过几个随从的记忆,大致清楚皇甫嘉瑛此次来访邬山城更多的是托一位长老的人情,只是更多更详细的随从们大多也并不清楚,单看这份待遇,皇甫嘉瑛搭上的那位长老地位应是不低的,也怪不得能在宗门大比灵材采购这样的事里插上话。
嘉宾楼的生意虽然遍布大江南北修界凡间,但能进邬山城这样显赫宗门的机会也不多,几个随从都忍不住好奇偷摸打量着四周,就连皇甫嘉瑛也不例外,不过来之前已再三强调过规矩,是以一行人还是勉强维持了平静。
那弟子将一行人带到一处待客的花厅,“诸位且在此处稍坐片刻,长老一会儿就到。”
“有劳。”皇甫嘉瑛平静地道,在那弟子即将步出花厅时,忽然又叫住了她,“稍等,先前长老托我为她寻一样东西,我已将其放在了这枚灵戒里,她早在信中嘱托我一到宗门内就把东西给她,我看长老要得急,最近贵派事务繁忙,她恐怕轻易脱不得身,便还请你先帮我带给她好了。”
说着,皇甫嘉瑛就从袖中取出一枚灵戒来,那名弟子也没说什么,伸手接过后便离开了。
郑南槐和燕北堂最初的目的就是借助皇甫嘉瑛混入邬山城,眼下两人已身处宗门之中,甚至比先前的炼器堂还要靠近内门核心区域,也是时候想办法抽身了。
奈何花厅不大,两个出口一前一后明显得很,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直接翻墙而出,所有人包括皇甫嘉瑛都坐在花厅内等候,这些人本就生怕底下有人惹怒了宗门仙师,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出去乱晃。
虽然这种情况于两人而言也不算有多束手无策,但要想不惊动这群人又不惹来邬山城的注意金蝉脱壳,还是得好好琢磨一番,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或许真如皇甫嘉瑛所说,那长老一时间抽不出空来,一行人在花厅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也不见对方的身影,郑南槐和燕北堂也暗中将整个花厅任何可以动手脚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眼下众人正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兴许正是时机。
有好几个人已挪到了花厅左右那精心种植的灵花丛旁惊奇出声,郑南槐瞥着侧后方那从梁顶垂下的绿蔓,盘算着让燕北堂从那里溜出去能否成行,就感知到有人朝着花厅行了过来,只得按捺下略有些急躁的心情。
回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弟子,她一走入花厅,皇甫嘉瑛便轻咳一声,提醒随从们归位。
“皇甫小姐,长老一时忙不开,恐怕还得请您再等一会儿了。”
“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宗门事务要紧。”皇甫嘉瑛回道。
那弟子点了点头,又朝她笑了笑,“长老说她早早备下了一些礼物,还请您派一个人随我过去将东西取来。”
“这真是折煞我了,既如此……”皇甫嘉瑛略睁大了眼,面露欣喜,抬眼扫了下左右的随从,抬手指了指燕北堂,“那就……随你过去吧。”
在她直指燕北堂的那一瞬,郑南槐心头那股似有若无的惴惴瞬间蔓延开来,飞快地瞄了眼皇甫嘉瑛的神色,见其没什么异样,心头仍是隐隐觉得不妙。
但此刻也容不得燕北堂推辞,郑南槐只得眼睁睁看着燕北堂跟在那弟子身后离开花厅,一时间也顾不上寻找脱身的法子了,只咬紧下唇,暗暗将神识铺开。
原主本就寡言少语不引人注意,其他随从也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郑南槐得以全身心窥视燕北堂的情况。
只是邬山城到底是修士的地盘,铺开神识需得慎之又慎,范围也不得已缩小许多,燕北堂和那名弟子很快便走出了他的神识范围。
但没过多久,外头却传来一股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郑南槐察觉这股灵力波动正是由两人离开的方向传来,心头不免又是紧张又是松了口气——果然被发现了,也终于被发现了。
看那灵力波动,应是燕北堂出手了,而且只在一个瞬息便解决了,方才郑南槐也看过那弟子的修为,要悄无声息地控制住那人对燕北堂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
心头大石落下,郑南槐也终于拾起观察四周伺机脱身的心情,只是他一抬眼,就对上了皇甫嘉瑛那双墨一般的眸子。
其他人不知何时都走到了花厅的另一边去,此刻这一边的花厅只剩下郑南槐和皇甫嘉瑛两人。
这人还真是敏锐,郑南槐心中微叹,率先站起身来,皇甫嘉瑛也跟着起身,目光仍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你到底是谁?你们想做什么?”郑南槐听见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他。
看来方才燕北堂应该是被故意带出去的,恐怕那枚给长老的灵戒里就藏着皇甫嘉瑛的暗信,但他们是从哪里被皇甫嘉瑛看出来的?郑南槐暗自思忖,难道是昨夜忽然有人敲门时露了破绽吗?还是在燕北堂刚回到酒楼,皇甫嘉瑛就发现了?
如果是后者,那皇甫嘉瑛的眼力也为免太过骇人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对自己的人已熟稔到了哪怕只有一丝异样也会立刻察觉到。
得不到他的回答,皇甫嘉瑛的脸色有些泛青,语气也冷硬了几分:“这里是邬山城,我结交的那位长老已经在带人赶过来的路上了,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那的确是不能轻举妄动的,郑南槐暗道,他们还要摸入慕容青的洞府招人呢。
“只是借楼主东风一用,既然楼主已看出我的身份,那我也不必再多费功夫了。”
话音未落,郑南槐袖子一挥,那两个昏迷的随从随之出现在地上,花厅另一边的几个随从也注意到这一幕,有几个人当场叫出声来。
皇甫嘉瑛顾不得安抚几分,眼见郑南槐身影一晃便要从花厅后门溜走,她急忙喊道:
“站住!不准跑!”
然而郑南槐哪会听她的话,头也不回地就从花影中消失了踪迹。
皇甫嘉瑛有所顾忌,没敢真的追过去,只能看着郑南槐的背影消失不见,心头懊恼羞愤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她死死盯着郑南槐离开的方向,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竟福至心灵地失声道:
“郑南槐!是郑南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