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小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目不转睛。从房中出来,迎面遇见面露喜色的韩少卿。
他向梦千秋行了一礼,姿态清雅,“韩某与姑娘又见面了。”
梦千秋一怔,在狱中两人没有打过照面,他怎么认识自己。
见她迟迟没有答应和迟疑的目光,他回道:“刚才我在前厅外面,听到了林都尉的呼救,”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挡着外面的侍卫,不要进去打扰你们。”
韩少卿换了衣服路过前厅,听到林致的喊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猜想她就是狱中和他说话的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她如何提前出来了,但是能从林致的声音中听出来,两人熟识且有过节。他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想让林致吃吃苦头。
没一会儿喊叫声停了下来,他贴近门窗听见有说话声传来,瞧见不至于出人命,他便拦着没让人进去。
怪不得林致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进来,原来是他在外面拦着。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让梦千秋掩面一笑。
看着眼前温和的男人,她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值得信任,“我要离开了,你可以帮我照顾小桃吗?”
韩少卿的视线随着房门打开,定格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漂亮的眼中失去了神采,手中拿着一个布娃娃。耳边是梦千秋的声音,他得知小桃在这场劫难中幸存,性格变得有些孤僻。
韩少卿答应的爽快,身为郡守照顾遗孤义不容辞。
安置好小桃,她也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
下午,她牵着在市集买的马。背上包袱,准备上路。韩少卿也赶了过来,手中抱着小桃。“一路平安!”两人冲她挥手。
她侧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扬鞭而去。
乐土城从眼前熟悉的景象,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向北而去,沿着官道骑行两日还要穿过一片沙漠才能抵达达莽国。
走了四日,她夜宿在沙漠中,掰了一些树枝生起篝火,背靠胡杨树的树干。
天上的星子闪硕,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她看到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荒野之上,出现的不是猎物就是猎人。
她警惕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在刀锋亮出时,那个身影逐渐清晰,是他。
他一直跟踪她,还是……
篝火染红了男人的脸庞,似乎融化了一些他身上的寒意。“知道警惕人了,有进步。”说着在她不远处坐下。然后两人陷入了寂静,男人闭眼打坐,似乎是睡去了。
梦千秋就这样坐着,紧张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视线描摹那张熟悉的脸,凌厉的丹凤眼此时紧闭,挺直的鼻梁下是精致的唇形,好像下一刻就会喊她“小狐狸”一样。思及此,她摸了摸包袱中的盒子。
“你要找的人和我长得一样?”闭着眼的男人突然问她。
偷看别人被突然抓包,梦千秋眼神游移开来,“对。”
“这人与你有何关系?”他又接着问。回答他的是长长的沉默,丹凤眼睁开,目光锁定在她手中的包袱上。
“我去之前的案发现场,鉴妖香没有照出你的妖气。”楚玉笙倒像是开了阀门的水闸,话一句接着一句。
她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既然她已经没有嫌疑,他为何还要继续跟着她,茫茫大漠,难道真的是偶遇。
“我也在找我的身世。”楚玉笙说的直白,对于她的指控没有辩驳。
梦千秋眼睛一亮,“你是说,你和云祁很可能是一家人。”她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身形外貌与云祁不说十分相似,也有九分了。
“你多大年纪?”她问楚玉笙。
“二十有六。”
“你比他小五岁,不说是双生子,也可能是同胞兄弟。”梦千秋激动地说。
二十六年前,玄灵道长从山中将他带回道观。少年时他很愤恨,觉得自己被家人遗弃。这两年师父年龄渐长,怕在自己走后他便没有亲人,于是让他下山。临下山前,师父对他说“一件事情只有尽力做了,才不会留遗憾。不管真相是什么,都要勇于面对。”他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所以他义无反顾地下山了。
他离开牧云观之后,从南到北走了一年,除了捉妖就是在街上摆摊行医,在渺茫的希望中走到了乐土城。
在看到那张画着与他相貌相似的脸时,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如眼前的篝火一样,愈演愈烈。树枝在火焰中变得焦黑,时不时蹦出火星子。
梦千秋听完他的叙述,“那你不早说。”说完自己也笑了。
楚玉笙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两人心知肚明。初见时,她身上的嫌疑实在太多,两人相互警惕,实在不足以达成合作。
不过现在,楚玉笙主动来找她,就证明他已经打消了心中的疑问。
“你从小有没有带在身上的物件?”梦千秋打起精神,也许他也有一块玉佩呢。
楚玉笙却摇头,要是有线索就好了。他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又或许他早已没有家人了。
“先从你的那块玉佩找起,总会有线索的。”
这一夜的星子偷听两人对话,直到黎明初现,篝火熄灭。
离达莽国还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梦千秋想起来一个关键性问题,她的钱已经花光了,进城之后住在哪里。“你还有钱吗?”说着看向旁边的人。
“嗯。”他发出一个音符,显得气定神闲。
“那个,我没钱了。”她有些心虚,毕竟拿人手短,借钱更是。
“嗯。”他依旧只发出一个音符。
梦千秋侧目,这人是不是没有听到她说话呀?怎么没反应的。
她刚要说话,楚玉笙看向她,将一个钱袋顺势放入她手中,“先拿着用。”她掂了掂大概有三两重,打开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说也有十两银子。看来挣得行医挣得挺多,比她卖力气挣得多。
她兴冲冲地跟了上去,“你挣这么多钱啊。”
“林致给的。”楚玉笙说道。
两人没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的林致难道散财童子转世,便问道:“他给你钱干什么?”
“他之前让我看着你,怕你逃跑报复他。”楚玉笙如实回答,说完他扭头看到她睁大眼睛,眼中促狭的光一闪一闪,好像在说:“你这算不算抢钱?”梦千秋心想,自己从水牢中出来,不仅把林致打了一顿,还和楚玉笙同行,着实有点像同伙。不过,也是惩奸除恶的同伙,她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说话打趣间,不远处的厮杀声被风隐约吹来。
二人集中注意力,楚玉笙用罗盘探查周围并无妖气,想起传闻已久的沙盗。“可能是沙盗抢劫。”他与梦千秋并肩,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黄沙、白马、黑箱,和寒刃上的红。
攀上沙丘顶端,厮杀声的源头昭然若揭。两方的打斗猛烈凶狠、招招致命,刀剑光影划破天际。其中一方是群黑瘦精壮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垂下破布衣条。
反观另一方,整个马队装备齐整,清一色的蓝灰色制服。
沙盗长期在这里埋伏商队,久闻天下。这个商队显然有备而来,战况逐渐占领上风。沙盗头子见手下力竭,寻到时机挥刀向商队领头的人砍去。
那是一女子,背对沙丘站着。红色衣着,好不显眼。
她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危机,“铛”的一声,一枚铜钱与沙盗的刀尖碰撞,使刀锋偏离原来的轨迹。
红衣女子回过头来,深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饱含深情与狠厉。
袖中的飞镖削掉了那人的耳朵,只听一声凄惨的喊叫,惊住了其余沙盗。眼见败势难平,一群人骑上不远处的马匹,奔逃而去。
那个被削掉耳朵的男人,浑身颤抖地向远处爬着。最终倒在绝望中,手伸向同伴不会回头的方向。
马队的人损失轻微,少有伤亡,只是装货物的箱子散落在地。
从尸体上拔出匕首,红衣女子用手绢擦去血迹。余光却瞥向沙丘,嘴角翘了一下,“出来吧。”匕首和话都冲着他们而来。
匕首划过空气,一缕青丝从楚玉笙额边滑落。
梦千秋接住这缕头发,从沙丘走了出来,楚玉笙跟在身后。
“刚才是他救了你,这不太好吧?”她攥着这缕头发,看向眼前这个桀骜的女子。
“哦?你们什么关系,这种事他应该自己问的。”她脸上挂着笑,却似挑衅。
楚玉笙信步走上前,在她周围绕了几圈,然后弯腰捡起那枚丢出的铜钱。吹了吹上面的沙土,装进自己的口袋,全程没有搭理红衣女子。
“好了,我们走吧。”说着拉着愣在原地的梦千秋,头也不回地走。
红衣女子被他无视的态度激怒,指着他的背影喊:“站住,本郡主命令你!”但那个身影,并没有因为她威胁的话语停歇。
她冲上去两手张开,拦在他们身前。
“本郡主告诉你,本郡主不是有恩不报的人,你今天不许走!”她的脸涨红,像是与衣服上的红攀比赌气,一较高下。
“那你想怎么报恩?”他的丹凤眼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情态,问住了她。
顿了一下,她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桀骜。“本郡主许你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