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无念跟随信使进入王帐,众大臣分坐两边,国王位居高位。国王满意地看了眼信使,挥手给两人赐坐。
宴席开始,舞姬走到正中央起舞,额间的羽毛随着她的舞姿飘动。不过这样美丽的舞姿除了魏庭叔,所有人都无心欣赏。
等到舞姬退场,他向焚无念问询道:“听闻这鱼纹玉佩可以增强主人的神力,那普通人修炼的内力可否增强?”天昭使者——魏庭叔眯着本就细长的眼睛。
焚无念笑了笑,“亦可,即使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此玉佩增寿延年。”王侯将相想要什么没有,只有寿命无法自己控制。
魏庭叔啧啧称赞,举杯敬向达莽国王和焚无念。“好啊,此等宝物献给我皇,定然龙颜大悦。”
见天昭使者这般高兴,在座的众大臣终于放下心来,一起举杯庆贺。
魏庭叔几杯酒下肚,双颊泛红。“无念兄身为金乌族族长,当之无愧。敢只身赴宴,不怕我们给你设下圈套?”他带着醉意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
焚无念眸中了然,面无惧色。“怕,我就不来了。”
“其实,我还有个疑问,无念兄可否如实相告。”魏庭叔看向他,眼中醉意全消。“鱼纹玉佩认主是否真的需要特殊仪式?”
“当然,不过方法有些麻烦。”他面露难色,好像有难言之隐,引得魏庭叔更加好奇。
“但说无妨!”
“需要至亲的心头血为引,等到玉佩发光,放入手心中便可认主。”他的话半真半假,一时间让人无法相信。只是若这法子是真的,那玉佩认主确乎是件麻烦事。
焚无念把玉佩交给他们时,心中觉得玉佩之事到此应该了结了。
魏庭叔拿过玉佩之时,也攥住了他的手腕,“金乌族一向仁厚,怎会有如此族规?”他眼神凌厉地逼问道。
信使的叙述到这里停顿了。
谢辞霜双眼猩红,“所以呢?他怎么会被玉佩灵力反噬?”
如果他们发现玉佩是假的,也应该就此做题发挥而不是设计陷害焚无念,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信使似是在回想,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落在她耳边变得轻飘飘的。
“是啊,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先祖下山之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却没有转圜之地了。”说着敬了魏庭叔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达莽国王眉毛轻皱,嘴角僵硬。
“难道族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若,族长与我一同回去,向陛下禀明。”
看着魏庭叔脸上的笑容与信使当初别无二致,焚无念摆摆手,别过脸去,“宝物已经献上,你带回便可,我去做甚。”
听他拒绝,魏庭叔当即抓耳挠腮般,“宝物是没错,可你这个使用条件确乎刁钻。”将这个玉佩带回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达莽国王此时也开口劝道:“无念兄不若此次就与魏大人一道返回,去天昭国帮寡人献上宝物,以示两国交好的诚意。”身旁的众大臣也纷纷附和。
“实不相瞒,其实这枚玉佩已经认我为主,我若是跟了去玉佩只怕是无法另认新主。”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这意味着国王会派其他臣子出使天昭,而这个宝物的用法不知会否让天昭国的皇上动怒,众臣子顿觉大难临头。
魏庭叔眼睛一转,转而说起这玉佩:“无妨无妨,既然你不肯与我同去,不如现场给我展示一下这玉佩的功效,我好回去向陛下详述。”
焚无念也似来了兴致,“也好,同你展示一下我族玉佩的神力。” 整了整衣衫,大步走到帐中,拿起下人呈上鱼纹玉佩。
不知是因兴奋还是醉酒,他脸上浮着红晕。屏息凝神间只见他手握玉佩,催动功法。一只巨型白头鹰出现在帐外,“雪吟,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看家本领。”说着运功将一个绣球抛掷到几里地之外,然后用玉佩催动御鹰术。
雪吟展翅疾驰出去,快如雷电,屏息间众人就见她飞回帐中,口中叼着绣球。
达莽国王和众人拍手称赞,就在这时焚无念一脸痛苦地跪倒在地,嘴角渗出血迹。雪吟将绣球轻放在他脚边,脑袋一歪,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焚无念捂着胸口,额头冷汗直冒,气息却不乱。他强撑着站起身,踉跄着退后几步,目光仍带笑意,“看来我对这玉佩的掌控还不够纯熟,方才强行催动,略有反噬,诸位莫要担忧。”
可魏庭叔哪会轻易放过这个破绽,眉头一挑,半带试探:“这等宝物,竟会反噬主人?倒有些不同寻常。”
焚无念仍是笑着,眼中却透出一丝讽意:“魏大人莫不是想试一试?”
魏庭叔眸光一沉,正要答话,达莽国王已摆摆手道:“焚族长方才神通,寡人等已然信服,不必再试。只是这玉佩若献与天昭皇上,却有反噬之虞,不若让寡人遣人另寻佳物,以表我国诚意。”
说得倒是圆滑,实则就是担心玉佩有诈,不敢送入皇宫。
魏庭叔干笑一声,“王上所言极是。只是我既为使者,自当带回礼重意厚之物,否则也无颜回去复命。”
焚无念低头把玩着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鱼纹,“既如此,我再赠一物予大人。”
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巧木匣,交由随侍呈上,送至魏庭叔案前。
“此物名为‘夜心珠’,出自我族圣山之顶,每逢月圆之夜吸纳月华而成,虽无神力,却可安神定魄,百病不侵。”
魏庭叔打开木匣,一颗乌光内敛的圆珠安静地躺在绸缎上,乍一看毫不起眼,内里却仿佛藏有某种微弱波动。他伸手取出珠子,顿觉指腹一凉,浑身浮躁顿消,不由露出满意之色。
“好宝贝。”他点点头,神情比先前舒缓不少,“焚族长果然大度,既如此,我便将此物带回禀报皇上。”
帐中气氛松了一些,众大臣也连连称赞焚无念识大体、顾大局。
而焚无念却在众人的夸赞声中缓缓坐下,面色更显苍白。他袖中手指微微颤抖,藏在掌心的玉佩已变得温热刺痛,像是有灵魂在其中躁动。
雪吟伏在他身侧,微微呜咽了声,仿佛察觉主人的异样。
忽然,一名老臣出列,是礼部尚书冉仲成,乃王上身边多年心腹,向来谨慎。他拱手道:“启禀王上,既焚族长献上如此重礼,臣斗胆提议,应予重赏,以表我达莽诚意。”
达莽国王点头,“焚族长为国尽心,自应嘉奖。”他转头看向焚无念,“焚族长可有想要之物,寡人皆可赏赐。”
焚无念抬眸,缓缓摇头,“不敢奢求,只愿贵国与我金乌族信守承诺,不让族人再受兵戈之苦,便是对我最大的赏赐。”
此话一出,王上沉吟片刻,众臣面色各异,魏庭叔更是轻笑一声,“焚族长这话说得,好似早已认定我天昭与达莽不日便会兵戈相向一般。”
焚无念只当未闻,眼中透着冷意,“我族不喜争斗,但若真有人执意逼迫,也绝不甘为鱼肉。”
这句话是挑明,也是威慑。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宴席到此,虽未中断,却已无半分喜意。
他缓缓站起,众人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却无人上前搀扶。他仿佛早已习惯,只是低声一笑,转身对达莽国王拱手行礼:“既已示范,便无多话。请王上遣人将宝物送去天昭,也省得我走这一遭。”
魏庭叔看着他那张苍白却笑意从容的脸,莫名心中升起些许不安。
“焚族长还是歇息几日吧,这等反噬之力,可非寻常之物。”
“多谢魏大人关心。”焚无念的回答不咸不淡,仿佛连道谢都只是一种客套。
他没有再逗留,只留下一句“我累了”,便转身离去。而从那天起,焚无念便再未踏出王帐侧殿一步。
信使顿了顿,目光看向谢辞霜,低声继续道:“玉佩展示之后,他回到帐中便再未与外界接触。我们的人每日按时送药送饭,他从不多言。”
“直到第三日清晨。”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药汤去,他却未应门。我以为他仍在打坐,便在门外等了一会。后来……听见了雪吟的鸣叫。”
“我破门而入,只见他倒在几案前,手中仍握着那封写给您的信函。”
谢辞霜脸色骤变:“……信呢?”
信使沉默片刻,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封信。
谢辞霜双手颤抖地接过,轻轻撕开信封,熟悉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辞霜:如今我被玉佩之力反噬,恐无力回天。族长之位此后交由焚天,相信他可以担此重任,延续我族的光辉。
焚无念留】
信上的字迹到最后已有些凌乱,仿佛执笔者力竭之时仍坚持写完。
谢辞霜喉头哽咽,指尖发白,却强自镇定问道:“他的死因,真的只是灵力反噬?”
信使将酒盏轻轻放回案上,声音沙哑低沉:“那一日,他跪倒后仍强撑着站了起来,说只是灵力暂时震荡,不妨事。达莽国王让人安排了静室给他休养,还亲自送来了太医。只是焚族长……并不曾真正接受治疗。”
谢辞霜眉头紧蹙,“不接受治疗?”
信使点点头,眼中似有些许自责,“我们送去的药,他从未碰过。太医也只能在外诊脉,他说他要自己调息,吩咐我们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一天夜里,屋中传出低沉的咳声,我们以为他还在运功。”
“第二天,他唤我进去,吩咐我备马,说他要独自一人前往固灵山拜祖。”
谢辞霜神色一震,“他……去祖庙?”
信使点头,“我劝他,他只是笑,笑得极轻,说:‘我该去告个别。’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不妙。”
“第三天夜里,他真的出发了。只带了雪吟一鹰,一把剑,一身白衣。我本想跟着,被他反锁在营地内。”
听完信使的话,谢辞霜声音已近乎低泣:“为何如此,他说过很快回来。”
玄骨崖下,雪尚未融,残香犹在。
焚无念的剑斜斜插在冰面上,剑柄缠着一根细红丝带,风一吹便轻轻飘荡,仿佛依旧等待他归来的脚步。
而远处一双藏在松林后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一个低哑的声音轻声道:“他死了吗?”
“死了。”旁人应声,却面色复杂,“可那枚玉佩……恐怕还未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