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找她讨？

宋鸾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旁人自会思量，荣福郡主眸光也变了一瞬。

此处不乏聪明人，于是过了短短半刻钟的功夫，“永阳公主要择婿”的消息便已在参宴人员中传开。

宋鸾端坐高台之上，随意拈了侍女给她摆的吃食糕点，轻咬一口，将周遭众人的打量不动声色地纳入眼中。

眼看着参加比赛的男子队伍壮大了数倍，她微微垂眸，压下喜意。

如此看来，今日目的达成的几率又多了几分。

她神态怡然，周身舒展，身侧的宋娆面色却紧绷了几分，趁人不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宋鸾的衣摆：“二姐，你当真要这样找个驸马？”

据她所知，父皇宠爱宋鸾，舍不得她太早离宫，以至于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还一直压着婚事未曾开口。

与宋鸾走的近些的，也就只有陈家嫡子陈明翰。

今日她们一同出来，若是因着此事得了父皇的挂落，宋娆自己也免不了被牵连。

她的话一出，侍女以及离得近些的女眷们都偷偷直起了耳朵，元嘉亦是盯着宋鸾，眸光越来越冷。

他看到宋鸾似是不适地朝着周围扫过，却全然没意识到危机正来自于她的身后。

元嘉扯了下唇，眼角眉梢冷若碎冰，公主似乎有种小动物般的警觉，却也有小动物般的天真，这样的人……

他还尚且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宋鸾，便见她点头，且还对着宋娆道：“不仅是我，七妹你最好也在今日寻一个。”

宋娆她这话说的一怔，指着自己：“我……？”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来：“我母妃不受宠，自己又不受父皇喜爱，怕是很难。”

宋鸾却不是胡说。

北胡若是非要和亲，她这个大魏嫡公主不行的话，下一个轮到的就必然是宋娆。

宋鸾自知自私，可若是之前没见过宋娆也就罢了，此时二人既已相熟，哪里还能看她落入火坑，至于宋娆也顶不上的话，和亲之事再落到哪家贵女身上，宋鸾便不想去管了。

于是她又道：“宫中踩高捧低，贵人又多，七妹你若是寻个不必那么尊贵的驸马，对方必不敢薄待于你。更何况，若是等着父皇指婚，且不说他什么时候记起来，指的又是什么人也不好说，还不如找个合自己心意的……”

宋鸾刚说完，就察觉宋娆又在用那种小狗般黏黏糊糊的眼神看着她了：“二姐，我听你的。”

……

最先比赛的是女子组，宋鸾看着她们利落翻身上马，不由得羡慕起来。

这京郊的马场在京城周围数一数二，因此很受达官贵人们喜爱，但比起北胡，差的却实在太多。

那里天高树低，原野茫茫，望去不见边际，纵起马来实在是自在。

旁边女眷们的惊呼声令宋鸾倏地回神，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心底夸起了北胡的好，不由得感到一阵晦气，就连先前入口的吃食都有些倒胃口。

她看向比赛场地，隔了很远，宋鸾隐约能看到有一个女子遥遥领先，那女子忽然起身踩在马背之上，炫了个技，自然引得看众们连连惊呼。

就连平日话极冷静的宋娆都攥紧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哪里。

“殿下觉得无趣？”元嘉似是注意到她在四处乱看，凑过来问。

周围这么多人，宋鸾再没有脑子也知道不能这样说，而且她与那些贵女们无冤无仇，没必要故意贬损人家。

她不如其他人那般惊讶，只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见过许多骑术更高明的人。

他们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能在马背上百步穿杨，掠阵杀敌，闺阁中小女子的技巧自然比之不及。

宋鸾瞪了元嘉一眼，刚要说什么，离她不远的一个鹅黄衣衫女子忽笑着看过来，脸上满是讨好：“公主殿下见多识广，自然看不上她们这点卖弄，在我看来，也无趣的很。”

她一说完，便有人开口：“可不是，刚刚那女子，你们知道她为何那么厉害吗？因为她以前曾是马奴。”

“哦？怎么说怎么说？”显然她们对八卦比对比赛兴趣更浓。

宋鸾听了才知道，这竟然牵扯到一桩离奇故事。那女子叫许秋，在幼时意外遗失，家里人伤心之下领养了一个同宗支系年岁相当的女孩儿，叫许灵西。

可在前段时间，许秋被找了回来，本应是皆大欢喜，但偏偏两个女孩性格不合，闹得不愉快。

许灵西自小作为贵女养成，许秋却遗落在外，潦倒时曾扮了男装，做马奴谋生，即使被找回也是野性难改，礼仪不通，被贵女们看不起。

有人看向宋鸾：“公主作为彩头的首饰，件件都是宝物，那许秋可不就按捺不住在那里卖弄……”

另一个胡绿衣衫的女子掩嘴噗嗤一笑：“她也不想想，她那如黑炭一般的皮肤，衬上金钗岂不是如同戏台子上的包公额间顶个金月亮？”

宋鸾起初还想制止，后来却反倒看着她们说话把许秋说的一名不值。

终于有人意识到她眼神中的不对劲，她们的声音渐渐小下来，眼神交错，不敢再开口了。

宋鸾随手指了几个刚刚话最多的几个女子：“本公主看你们倒是很看不起今日的比赛，那又何必在这里受罪，倒不如先离开这里？”

那几个女子闻言直接白了脸，嘴唇也颤抖起来，额头沁出冷汗：“公……公主……”

宋鸾话中没有难听的词，却分明是要把她们轰出去的意思，得了如此的名声，家中责骂是一方面，往日交好的贵女们也会疏远她们。

宋鸾手臂略往后一搭，元嘉便扶着她站起身来：“怎么？本公主请不动你们？”

荣福郡主作为主人，再无奈此时也只得站起来：“公主让你们回去，我安排人送你们。”

那些贵女身体一下子垮下来，走了老远都能听到啜泣声。

宋鸾坐了回去，心情没受太多影响，目光再度移回场中，骑马的女子们已开始折返，许秋一骑绝尘，近了一些，宋鸾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一身蓝色骑装，身材匀称，四肢修长，肤色比之大门不出的贵女们要黑上一些，却是那种健康的蜜色，在阳光下泛着光。

看起来就很结实。

宋鸾爱美，却也羡慕这样的身体，若是她有这样一具身体，前世也不至于一直被困在北胡逃不掉。

这世上，只有那些想要控制她的人才会希望她身娇体弱，无反抗之力。

她的欣赏显而易见，全部落入元嘉眼中。

许秋拉缰勒马，马匹抬起前蹄嘶的一声长鸣之后方才站定，她十多年来都是最底层的人，对别人的恶意极为敏感，正是靠着这种敏锐的直觉，她才能活到许家把她寻回去。

她凭着直觉看过去，却只见到一双阴冷薄情的眼睛。

圆日居中，金辉遍撒，许秋却脊背一寒。

那太监看她简直不像在看个活物。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永阳公主的侍女出现，她们把首饰分发给她和其余几个名次靠前的姑娘们。

众人都很兴奋，只有许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元嘉身上，只见他倾身给永阳公主递茶，动作恭谨，但眼眸之中却全是觊觎。

觊觎？可他分明是个太监。

许秋在元嘉看过来之前收回了目光，随着众人一同遥遥向永阳公主谢恩。

她若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大概早就死了。

……

接下来便是男子比赛，宋鸾打起精神来，看向台下，人数又多了一倍。

她本该满意，却不想在其中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陈明翰。

陈明翰的目光中带了一些指责，仿佛觉得她不应该如此，宋鸾回了一声冷笑。

陈家是文官世家，宋鸾料想陈明翰的骑射本领必定不佳，他非要丢人现眼、自取其辱，便由他去好了，宋鸾乐得拍手称快。

但一番角逐之后，结果却与她预想的大相径庭。

那些男子看着自信十足，却都是些花架子，跑马的姿势比许秋都要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以至于陈明翰那样的居然还拿了个前五的名次。

宋鸾大失所望，仔细思量却也想通了。

她出生那一年，武将世家沈家功高盖主，后来终于叛敌，父皇大怒，下令将全族诛杀，之后十年大约是吸取了教训，一直重文轻武。

臣子们揣测上意，族中子弟也尽数培养成了只会吟诗作赋的公子哥儿。

也就这几年来，父皇才开始扶持陆家，但毕竟时日尚短，陆家根基尚浅，始终比陈家差几分，京城风气仍然是弃武学文。

宋鸾虽失望，但仍记得自己的目的，陈明翰排名第五，她便吩咐：“让前四名过来。”

四名男子眼眸放光，整理衣服的同时擦去面上汗珠。

本朝并没有尚公主不可拿实职的说法，这反倒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好路子。

宋鸾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诱惑太大了。

更何况，她容貌美丽，不同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有一种凌厉的美感，虽传闻中说她骄纵，但据赵卿寒所言，还算是知礼明事。

他们已打算按照顺序上前，不想陈明翰突然沉着脸越过他们，拾阶而上，四人心底纵然不悦，但苦于不敢得罪陈家，于是只好按下。

陈明翰上了高台，惹得一众女子脸红，他却如同没看到一般，径直走到宋鸾面前，带着苦色道：“阿鸾，别闹了，你何必用那些人气我？”

言语之中透露的意思竟是宋鸾和他闹别扭，才拿了旁人做借口。

宋鸾被他恶心得够呛：“滚。”

陈明翰被她骂懵，缓过神来之后意识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他心底生出怒意来，又恰见到元嘉扶着宋鸾起身，欲要转身离去。

那阉人乌发玉面，长眉入鬓，端是一派风流。

陈明翰多次去昭阳宫未能见到宋鸾，自然也听说宋鸾身边新添了一个太监，却没想到长相竟如此出色。

二人此时贴的极近。

陈明翰心底的怒意顷刻间便有了发泄的对象：“阿鸾，你宁愿亲近这样一个腌臜的阉人，也不愿意理我么？”